“怎么了?”
是凌水,他松了一口气,再次跌坐在床边。
“对不起凌水,我不会再乱跑了。”
“不用道歉,我倒是希望你出去走走。”凌水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你刚才找左使大人有事吗?”
他把手里的包裹递给凌水,“这个,你帮我还给寻哥吧。”
凌水捏捏便知是何物,“这东西对你有好处,拿着吧。”
“不行,这是代意搜罗来的宝物,谁都知道给的是寻哥,我拿着岂不是遭人怀疑。”
凌水思索片刻,觉得甘如师说的有道理,但他深知西门寻从不把代意送的东西当回事,玄蜚声说拿就拿,西门寻也是随手就送,这件金丝软甲是防身的上品,给甘如师正合适,如若他有这样一件宝物,也愿意送于这个朋友。
“此物穿在里面,哪能轻易被人发现,即使发现,也是组内人,组内人没有长舌的,这我敢保证。若有万一,就说是左使赠与我,我又赠与你的便是,不会有人怀疑。”
凌水将东西还给他,“别辜负左使一番好意,他一直很关心你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你懂吧。”
甘如师点点头。
“最近练得怎么样?”
“不行。”甘如师沉声道。
“不可急于求成。”
甘如师想说,太慢了。他确实是个废柴,读书是,练功也是。今日又见到玄蜚声,他恨他,可又怕他,他没有能力对付任何人,玄蜚声是,代孤山更是,父亲和姐姐守护了一个无用之人,一个最不值得他们牺牲自己守护的人,唯一活下来的人不能为他们做任何事。想到此,甘如师心中疼痛不止,可他能忍住不再哭了,他已经狠狠发过誓,绝不哭了。
“凌海跟我提过,你在使用暗器上很有天赋。”
“不是的,凌水,我没杀过人,我只是把靶子当人来杀。”
“活人呢?你还下得了手吗?”
“我……我想我可以。”
“你还不行。”凌水摆摆手,“不许打这个主意。”
“为什么?”
“左使特别交代。”凌水按下他的肩膀,“他给你找个了好老师,去见见?”
“谁?”
“真言。”
“那个大夫?”
“什么‘那个大夫’,他的医术可是天下第一。”凌水眨眨眼,“毒术也是。”
“为什么?”
“去做卧底,你最合适。”
甘如师皱着眉,不理解他的意思。
“以后你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眼下你只要跟在他身边老老实实当乖徒儿,做你自己就好。鬼面组你最傻乎乎,也最容易获取信任,所以这个任务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当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隐藏你的身份。散春阁是月浴岛上最人迹罕至的地方,因为真言的老巢遍地毒物,一般不会有人靠近,而你正需要这样一个地方,鬼面组任务繁重,人员精简,你的存在迟早会被注意到,所以,可以吗?”
甘如师重重地点了头。
“可是,他会收我为徒吗?”
“鬼面组创立之初,就与散春阁有这样的协议,为鬼面组培养一位用毒高手,所以你仍以鬼面组员身份,真言不会拒绝。”
“好。”
“另外……”凌水迟疑着,“玄右使对你……”
甘如师听他提玄蜚声,眉头立刻一紧,露出厌恶的表情。
“你放心,入了散春阁,我便不会再出来。”
“嗯,他是个不好招惹的,最好别再撞见。”
火莲教教中结构简单清晰,教主下面是两使者并四大护法,只是除代孤山外,他们都在十几年前的祸事中全部丧命,中上层仅剩他一人,自然有资格主持大局,几年之后便登上教主之位。为避免对自己的地位形成威胁,四大护法不再另设,而两个迅速成长起来、在教中威望愈盛的年轻人西门寻和玄蜚声,被他提拔上来放在眼皮子底下。长老、散人不定,再下面就是七大分坛,分布于沿海各点,与内陆各个组织联系紧密,对月浴岛呈众星捧月之势。
玄蜚声一边为代孤山做事,一边给自己留着后路,对各分舵与代孤山私下的勾结几乎了如指掌,除了每年向教中缴纳的岁银,有多少私吞以及和官府间的分赃比例、账单造假等情况他都记录在册。可以说,玄蜚声手握各分舵舵主的命脉,随时可以使使手段将其玩弄于鼓掌之中,只是他和代孤山之间还没到那个地步,而这个手段,他的好友西门寻打算提前用了。
小院书房里,西门寻一手撑着腮,一手用两指翻着手下的账册,玄蜚声又坐在桌角,晃着两条长腿。
凌水端茶进来,西门寻递给他一个名单。
“按照上面这些人,逐个查清他们之间及与可疑人员的私密往来,尤其是任何与分舵联系的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佐证原件统统带回,给你们鬼面组三个月的时间。”
凌水快速扫了一眼,名单中每十几个或几十个名字后面都对应着一位分舵舵主,捏在手里的几张纸中至少有一百左右的人要查。
“属下领命。”话不多说,凌水旋身出门,一刻不敢耽误。
“你就这么相信鬼面的办事效率?”
“你就这么小瞧鬼面组的办事效率?”西门寻合上账册,扔给他,“开年送新上位的皇帝一份大礼。”
玄蜚声笑道:“你送礼,先拿我开刀?”
“代孤山不会真的相信是你做的,这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可不,除非我疯了。”
西门寻用黑色的眼睛审视着他,“麻烦你冒个险了。”
“你求人办事的样子真可怕。”
“你要帮我的理由太少,总得拿出点合作的诚意吧,毕竟我也冒着很大的风险。”
“你这样说,真伤我的心。”
西门寻试图从好友脸上找到几分真心来增加对他的信任,可惜太难了,这个玄蜚声,你根本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是假,可他们从小就这么过来了,他已经对他形成了难以撼动的信任。
鬼面组在两个月后拿出了八成以上的中央及各地方官府与火莲教暗中勾结的实据。当朝局势不稳,受北方蛮族常年攻掠,国之财政,仰给东南,而东南又重于海运。自本朝开国,火莲教势大,一举称霸海上,朝廷更举步维艰。释玉融死后,火莲教的海运在代孤山的运作下开始勾结官府,共谋暴利,只是这一切均是地方官和权臣私下的勾当,朝廷对此一无所知。每年收到的呈报永远是海盗成患,魔道横行,海运不畅。西门寻此一揭发,牵连甚广,朝局必定动荡。
这年腊月二十七,一封举报材料神秘地出现在大内皇宫皇帝的御案上,次日起,一道道御令如箭雨飞向各地,半个月间,被直接斩首的中央及地方官员多达两百多人,受到牵连而获罪计以万数。与此同时,北方蛮族异动,大军压境,朝廷一时间内忧外患层出不穷。
西门寻冷眼旁观,料定此番平息后,火莲教必遭反噬。果然从年底到次年初夏,焦头烂额了六个多月的朝廷喘过气来,开始着手收拾火莲教。不仅官员大换血,加强海禁,而且对走私加大惩罚力度,并训练海军,出海围剿,火莲教各分舵一时间偃旗息鼓,连撤了十几个分驻点,海上生意遭受重创。
代孤山除了对教派的□□,似乎还被别的事所牵绊,连看着就很心虚的玄蜚声都没时间怀疑,于是被朝廷折腾着,火莲教的这一年就这样风雨飘摇地过去了。年底,代孤山派两位使者分别前往东滨和南川收岁银,以调查各分舵的实况以及行安抚之举,西门寻前往南川收岁银,代意例行跟着。
七大分舵每年十月份开始上报年利润,根据各分舵的本年经营的具体情况,对比上一年的效益,下发上缴的比例。东面开远、岁启、海全、傲来四大分舵将本年税银集中运到东滨海岸,再由教中直接派人接管,运往月浴岛,而东南面的三家是苗家分舵集中,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苗家押运途中需要在南川停留一夜,再由南川自行押运到岛或仍由教主派人接管。每年库银的对账也是有专人负责,但即使是西门寻和玄蜚声也无权查看。
代意偶尔会独自负责南川或东滨的岁银接管,一般西门寻做负责人的时候,她都会跟着,一是行监管之权,二全为私心,显然后者更像代意大小姐的主要目的。
这次临出岛前,代意去了一趟散春阁。
此处她每年会来一次,替父亲找真言要些东西。
真言此人担负着代孤山修炼调理的重大任务,手握教主的绝密,却能得到极大的信任,无非是因为真言绝不吐真言罢了,想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比登天还难,倒不是他有多大的意志力能严守秘密,而是脑子正常点的还是不要打接近此老毒物的主意,否则只会自讨苦吃。
代意夏天的时候已经来过一次,所以真言对她的到来极其意外。
“这不是那个小哑巴?”代意揪着甘如师的后颈,把他拎过来,“你怎么在这?”
真言从她手中解救出自己惊慌的爱徒,“别吓着孩子,你问他他能说话吗?说你干嘛来了。”甘如师一脱离代意的魔掌,就躲到药橱后面去了。
“来拿药啊,父亲今年的用量有点大,没了。”
“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
“你小妮子可没少骗我老头子。”说是老头子,其实真言不过四十出头,不过由于钻研过度,满头银发,但细看他的皮肤还是保持着细腻光滑,给自己用的功倒是也不少,看着有种矛盾中的和谐。
代意自小常来散春阁捣乱,对当时头发还没变白的真言就没多少尊重,现在更比小时候更飞扬跋扈了。
“少废话!”
真言懒得跟这个讨人厌的大小姐打交道,便去取药,只是代意在他走后,熟门熟路地翻箱倒柜了好一通。
代意拿着药走后,真言招手让徒儿过来,“凌时,今日的功课要考,记得怎么样了?”
甘如师点点头,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一个地方。
真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问道:“她拿了那个?”
甘如师再次点点头,真言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哪个好人家的公子又要遭殃了,一年见一次都够糟心了,今年见了两次,晦气晦气,走,先跟为师去熏个香,净净身,稍后考你药材,做好心理准备。”
真言摸着爱徒的脑袋,见他一脸乖巧温和,怎么看怎么喜欢,其实凌时最合他心意的一点就是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能听他说很多话,很多憋在心里的话,有一个人能用眼神中的感情来回应,那已经是对孤独的他最大的宽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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