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了岸,凌水就消失了,离开太久,组里很多琐事等着他去处理,甘如师也找西门寻告了别。西门寻见他怀里抱着一根黑布包裹的长形物体,正想发问,但想到已回岛,甘如师又要做回小哑巴了,只好忍了疑问,让他走了。
甘如师登岛后并没有直接回散春阁,而是去了浮云斋。
船是今早到的,他一醒来,枕边就放着玄蜚声的软剑银鱼。甘如师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不好让人瞧见,他便用黑布包着,就这么鬼鬼祟祟地朝玄蜚声的老巢而去。
浮云斋在一片密林之中,沿着幽深的道一直往里走,直到听见潺潺水声,到了一处溪流边,溪水澄澈见底,影布石上。岸边一棵歪脖子老树繁茂的枝干甚至延伸到对岸,树下一根粗壮且布满青藓的黑色树干是连接两岸的唯一通道。甘如师小心翼翼地沿着走,脚下湿滑得要命,走到中间的时候被微风掀起的枝叶甩在脸上,身子一晃,摔了下去。溪水并不深,但人落入仍溅起了巨大的水花,甘如师全身都湿透了,他的心情更糟,心念这是什么鬼地方。从水里直接走到对岸爬上去,全身已经泥泞不堪,甘如师看着自己的这副尊容,甚至不太想再去找他,可来都来了,折腾着一番,谁知道事后玄蜚声还出什么幺蛾子,只把东西放下,立刻就走,费不了什么事儿,最好也不用见他。
玄蜚声的浮云斋没有守卫,他一人住在此处,平时这里人迹罕至,他本人也是神出鬼没的,活得像老妖精,否则甘如师何至于跑到里面来。
沿着溪水边就可以看到玄蜚声的住处,一个造型奇特两层高的木屋。木屋靠着山体像两颗大小球体垒砌在一起,一楼的门像张嘴血盆大口等着人进去。屋子前临溪有棵老槐树,树下石台旁架着一根鱼竿,鱼篓倒在一旁,显得被冷落太久。拐过一角,依旧繁茂的林中还有一条绿荫小道延伸而去,相较于来时的阴冷,那条路上显得温暖而明媚。
带着半分紧张的心情,甘如师进了屋子,里面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巨型树木的根被修整成置物的桌子,平整光滑,案上只放了一本翻开的书,和搁在砚台上的笔。后面的窗正对着那条闪着破碎阳光的林荫路,窗台上摆着一只花瓶,插着樱花枝条,这个季节里不可能还有新鲜的花枝,瓶里插得显然是绢帛所制的,但粉嫩得栩栩如生。沿着弧形的木质墙壁,最夺人视线的就是一整面的书了,归置得整齐有序,在两面长柜夹角处安置着软塌,宽而软,给人一种捧着书窝在里面片刻就能立刻睡着的样子,紧靠着的是一方茶台,再来,就是拾阶而上的木质旋转楼梯,如果玄蜚声在的话,此刻就应是在楼上了。那也是一处让甘如师有点好奇的地方,但他垂下眼睛,把银鱼往木桌上一放,转身就走。
“甘如师,你敢走!”
我有什么不敢走的。虽在意料之中,但听到声音还是被惊到,甘如师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
玄蜚声“噔噔噔”的脚步声从楼上飘下来,“你就不能喊我一声。”
我是个哑巴。甘如师回头白了他一眼,却看到那人清爽干净,意气风发的模样,让人心动。
他在专程等他,等着他羊入虎口,而且充满自信。甘如师忽然觉得自己真贱,带着别人准备好的借口,赴一场彼此心知肚明的约会。他从玄蜚声的脸上看出,他相信自己已经完全再次被他俘获了,没错,他动摇了,没出息地一退再退,或许这样下去,他们就会回到和在渡云岛上一样的关系,那是怎样的关系呢?永远没有结果的及时行乐吧。
那岂不是说明,在姐姐死去的两年里,我没有一丝长进,还在做着令她彻底失望的荒唐事,如果这样,我凭什么值得姐姐用生命守护下来。
“怎么搞成这样。”玄蜚声伸出手蹭掉他下巴上的泥,甘如师嘴巴紧闭,示意他剑在桌上。
这么明显的戏弄,他都愿意来,不是主动送上门是什么啊?
玄蜚声握住了他的手,“上去洗洗。”
甘如师的身体僵了一下,但也只有一瞬,他跟他上了楼。
“山泉水,刚给你用温的,解解乏。”玄蜚声献宝似的把人推到自己的浴桶前。
这个浴桶的材质也很特别,表面光滑无缝,在下面一角有个出水口,而浴桶上方似乎是从外面的山壁上连接而来的一根木质管道,让入水和排水都能方便自如。
甘如师的眼睛却定在了里面那张几乎占据整个房间一半空间的半圆形床体,高高垂下的轻盈帷幔里,铺着藕色丝滑的床单,柔软地垂着,微微的风从窗缝泄入,让整个画面充斥着风情。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张床上,躺过多少男人。自虐可以让他随时保持清醒,以免再被蛊惑。他眼神复杂看着玄蜚声,直到此人自以为识相地离开。
“换洗的衣物在旁边。”玄蜚声眨着眼睛,一副蓄谋已久模样。
他留的衣服和四扇的院服很像,月白色,束身修长,三寸来宽的腰带裹着,显得整个人利落又干净。抚摸着素白的衣衫,他忽然怀念起那段日子,但不是和玄蜚声有关的,而是姐姐带着他们一起在胭脂铺,每天都像在瞎折腾,跟着姐姐忙里忙外,聚在一起总是打闹逗趣,连西门大哥也会有哭丧脸的时候。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一切都回不去了,他的生命里好像不会再有那么明媚的日子了。
玄蜚声站在他的身后,从背后抱住了他。
“真好看。”
环在腰间的手向上抚去,透过薄薄的布料都能感受到的炙热,甘如师重新张开的眼睛里平静而麻木。他转身搂着玄蜚声,迎上去给了他一个吻。
玄蜚声又惊又喜,胸口又像炸开了一朵花,他热情回应着,步步紧逼上去,顺势把人压倒在床上。细碎缠绵的吻勾起心痒难耐,久违的碰触让本想不慌不忙的温柔难以维持,手下的动作开始变得急躁,揉进掌心的温度让人欲罢不能。于是,在对方的配合下,他很快得偿所愿地重新拥抱了这具朝思暮想的身体。
紧致光滑的皮肤让人爱不释手,在抓出几道挣扎的血痕后,甘如师的手却从那汗津津的背上滑了下来,触到身下细腻柔软的床单,贴身摩擦下感受不到一丝褶皱,上好的料子,一次就毁了,真是可惜,真是,用心了。
“甘如师,你看着我。”
他听话地转过头来,看到玄蜚声眼中有点委屈。
“你走什么神?”
“我没有,走神。”甘如师笑得很苍白,“我在配合你啊,还不够吗?”
玄蜚声停了下来,思索着他的意思,再看来的眼神含有警告的意味。
那种眼神甘如师太熟悉了,每次都心惊胆战地想赶快哄他,忍让、顺从,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但这一次,甘如师情愿惹怒他,即使要承受加倍的被折磨的痛苦,他还是想在这场“较量”里更有尊严。他难受地扭动着身子,却紧咬住下唇,不发出一丝声音,不再给他想要的安心如愿。
事毕,甘如师坐在床边窸窸窣窣地穿着衣服。
“我走了。”
“你什么意思?”
甘如师扶着腰站起来,有些话确实应该说明白,免得后患无穷。
他转身看向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人,说道:“玄蜚声,我们就到这里吧。”
“什么叫,就到这里。”
玄蜚声直起身子,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的脸,可甘如师毫不畏惧,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底气面对他了。
“父亲和姐姐的事儿……”
玄蜚声打断他,“你要让我怎样补偿都可以,但你不可以离开我!”
“不是那样的,”甘如师的眼睛干净而明亮,他说出口的话没有任何犹豫,直白而坦然,“父亲和姐姐的事儿,我不该揪住你不放。你有你的立场,只能那样选择,反而是我站错了位置,自作多情地要你承担什么,本就不对,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不怨你,而且感谢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不管你是为了什么。”
“你觉得太便宜我了,今天是专程来睡我解气的?”
甘如师低下了头,“你救了我,救命之恩,我不想欠你的,这或许是你想要的,如果你想要别的,我真的没有,所以请原谅,我一厢情愿,如果你能接受的话,我们就算扯平了,好吗?”
“甘如师,甘如师,你到底想我怎样,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不用想的太复杂,如果那段情缘你也认可的话,我想告诉你,每一段感情的开始都不是注定要有好的结果,分分合合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兴起,沉迷,然后,感觉并不是很好,所以放下,我决定放下,这次是真的,玄蜚声,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在甘如师走后,玄蜚声的脑子里似乎都在持续着尖锐的耳鸣,他反反复复想着,甘如师是来跟他断情的,他单方面宣布他们之间完了?他凭什么?明明纵容着、顺从着,原来都是让他放松警惕的假象吗?你长了一颗怎样的脑子,想出这样的主意来,让人措不及防。
他躺在床上细细回忆这段时间他们的接触的每个瞬间,他不相信他没有过动摇,是什么让他做出如此决然的选择。猛地,玄蜚声从床上腾起,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忽然意识到,他之所以不能明白甘如师的举动,是因为他从没真的想去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只一直在“进攻”,看着他慌乱的“防守”,自鸣得意,以为那就是一个可以被他随时玩弄于鼓掌中的人儿,他想要,就会一直都在。
心渐渐下落,丝丝后悔的感受很不寻常,他玄蜚声可以对人好到极致,因为他知道甘如师对自己无法自拔地沉迷,所以他一直“恃宠而骄”着,没想到啊,皮囊这最没用的东西,甘如师已经看烦了,不喜欢了,那这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做,这种情况不能不让他慌乱和迷茫。玄蜚声自问,是不甘心还是什么别的,一开始就是拿他当一个舒心的小玩意儿,在意了些,后来,想找到他的迫切压过再换一个来玩儿的想法,想他的事填满了工作之余的所有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了把情感的诉求只放在这个人身上,失而复得的满足感也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他靠近就欢喜,他抗拒就心焦,他乖巧就心血澎湃,他回应就别无所求,所有的感觉都被他牵着走,玄蜚声越来越找不着自己以前的那条路。所以,他是坠入甘如师的圈套,而浑然不知了吗……如果真的是那样,甘如师你不能不负责任,你休想说走就走,既然你玩弄了我的心,我就要把你那颗心完全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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