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两人做出反应,那喷嚏声的源头又清了清嗓,透出威严:“乌夜啼。”
“主上。”乌夜啼不带犹豫地重新卷作一团黑羽瞬移到了那声召唤旁边。
长黎的视线随他移动,落到了大殿深处正对着自己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里也是一团黑,看不清楚那源头的面目,只有不断流动的暗影微微闪着幽绿的光。
长黎拧了拧眉。
她不知道那面镜子是何时有的,镜子里闷声窥视的那位又是何时就在那的。
是从她醒来起,一直在那处观看着她的反应?还是从她躺进那副棺椁起,就一直这样居高临下地洞悉着她的一切?
而哪怕她要动身去找他时,他也没有现身,而是静静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把她当作一出戏一样消遣。
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火。
她浮空而起,和那镜子齐平,抱着胳膊带着几分愠气:“执掌冥府才千年,我念你年轻,但也不至于这么上不得台面。”
镜子里的流光瞬间汹涌,那暗影似要呼之欲出,但波动了片刻又沉寂下来,只传出貌似示弱的回应:“是我失职,”
听闻此言,长黎的怒气消解了一些。
孺子可教,看来还有些识趣。
“按理说,你醒来那刻便该交与那天界的仙使,如今耽搁了这么多时间,已白白耗损了我冥府许多香火人力。”
嗯?
长黎偏了偏头,嘴角垮下来,随即化作一道熔岩色的红光迅疾冲向那面镜子。
镜中的暗影反应不及,无暇收整形态,一溜烟四散而去。
快要撞上时长黎瞬即刹住,和镜子只留一寸之隔。
她仔细看了看,里面别无他物,只清清楚楚地倒映着她好奇探究的模样。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镜子,长而密的睫毛随着还未散去的法力颤动,挺翘的鼻尖几乎要顶/到镜面上。
镜子似有所感,轻不可见地泛起一道波纹。
观察了一会,毫无所得,她退回了一点身位。
“扭扭捏捏,好没意思。”
半晌未出声的乌夜啼打着圆场:“大人消消气,冥府事务繁杂,冥主需要交接的事太多,呃,”
他想了想,“方才那个只是他的一个分身,有时候不是那么灵敏,冒犯之处,多有得罪。”
他刚说完,就被施了禁声咒,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的嘴巴捏了起来。
“我百忙之中前来送你,已是我十分大的诚意。”镜子后面又响起了声音。
此时隔着近,那声音中的少年锐气变得清晰。
虽比乌夜啼要端重,语气也尽可能想显示不怒自威,但说话的调率很快,音色犹如寒水敲击在钟皿之上,泠泠作响,入耳只觉像小兽呲牙。
长黎见那暗影重新浮现,眼色一动,一只手分出一道法相向镜子里抓去。
乌夜啼瞪大眼看过去,闭住的嘴哼哼唧唧。
镜中的暗影却瞬时生出一双黑色的手破镜而出,赶在长黎伸/进来之前将她层层缠住。
长黎瞬间泄力,怎么卯足劲都挣脱不开。
“趁人之危,你这阴险小儿。”
暗影不为所动,又分出一只手绕到长黎身后,在地上搜寻片刻,拾起一条白绸来到长黎身前。
那手将白绸附到长黎眼上轻轻系好,又在她面前停留了好一会,似乎在专注地观摩着她,随后重新融汇到缠绕着长黎的黑影之中。
白绸重新回在眼前,长黎突然觉得纾解了一点,之前探知欲太过强烈,让她忽略了眼睛的不适。
但此刻眼睛适不适的并不重要,被这新来的冥主限制了自由才更让她不适。
“一会就好了,你乖一点。”镜中似笑非笑。
嗯?
这话有点耳熟。
......
这小子果真老早就在暗中观察。
长黎沉下眼,通身燃起烈焰。
缠绕着她的黑手似乎感受到了蚀骨的灼热,瞬间开始胡乱地扭动起来,最终化作一缕缕烟,逃回了镜中。
“别打了别打了,打坏了这大殿里的东西可怎么好,就算你们出手克制有来有往,可大人你才刚刚苏醒,也不宜这样动怒。”
乌夜啼的禁声咒不知何时已经解开。
“大人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便是。”
“那我问你。”长黎似有让步。
“请讲!”
“你们的新冥主到底生得多么丑?若实在生得难看不便见人,也算是有难言之隐,我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
你们还是继续打吧。
乌夜啼隐约感到身边的镜子似乎散发着一阵寒光,不敢吭声。
他现在惟愿自己的冥主能直接冲出来,一来消解长黎的不满,二来为刚才受到的诽谤正名!
可惜并没有。
镜中的暗影未语,只默默运着气。
只见长黎的周身突然升起一圈结界,那结界流光溢彩像一个巨大的泡泡从水中捞起,渐渐没过长黎的头顶。
收顶时,镜中又窜出一双黑手,在结界合拢处打了一个十分漂亮的结,结上还挂上了铃铛,叮铃作响。
长黎仰起头斜眼看着这个华而不实的结界和顶上那个惹眼的结,不解。
看来身处地界确实压抑,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冥府中人非同寻常的癖好。
镜中人将黑影收回,似乎很满意:“乌夜啼,送客。”
“是。”乌夜啼躬身。
长黎回神,没有耐心再小打小闹。
她蓄力一震。
“哐当!”
只听一声巨大的钟鸣,那结界却纹丝不动。
看来这结界并不是华而不实。
“你!”
不等她继续争论,连人带结界已经随着乌夜啼穿出了炎摩殿,只留下她洪亮的最后一句:
“下次让你好看!”
再次落地已来到了一条碧玉一般闪着光的天河。
这条河是玉脉引,她很熟悉,为她兄长颉蘅所建,是除了轮回转世外,连接天界和冥府的唯一通道。
数万年来,玉脉引明亮如昼,犹如一道横跨在两界之间坚不可摧的桥梁,守护着天地之间的和平与安稳。
而此时的玉脉引看上去比从前暗淡了些,长黎心中暗觉不妙。
创世之初,太苍帝君颉蘅与当时的冥主启幽共同平定了混沌之乱,为方便日后两界的治世往来,颉蘅以身为契,铸造了这条玉脉引。
玉脉引凝结了颉蘅的心血,为颉蘅的神魂所化,与颉蘅同生同灭。
玉脉引的状态即代表着颉蘅的状态。
兄长他虚弱了许多。
“快点开路。”长黎急躁起来。
乌夜啼领命,抬手划出一道浮门:“小官就送大人到这了,下次......”
还未等他说完,长黎已顺着浮门的吸力撞了进去。
“莫要再来了。”
乌夜啼咂咂嘴,看着长黎远去的背影,又一抬手化出一张金符送人浮门之中。
随后他将浮门收回,重新回到炎摩殿内。
“颉蘅帝君如今式微,具体状态也难以探寻,虽然玉脉引修复迫在眉睫,但主上真的确信她一个人回到九重天能安然无恙,并且能修复好帝君损耗的元气吗?”他看着镜中发问。
镜子毫无反应。
“主上就一点都不担心?”他歪头。
镜子纹丝不动。
“坏了。”他握拳往手心一砸,火速赶往了冥王宫。
玉脉引中那张金符一阵追赶,附着到了长黎背后,符身上氤氲着墨绿的光忽闪忽闪,长黎陷入了前尘的梦中......
九重天,郁苍宫,连荺殿
“兄长。”长黎神采奕奕地从殿外跑进来,见到颉蘅正坐在门口沏茶,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坐到他边上。
颉蘅点头,在她边上点了一根香,眼波和煦如风:“今日汐泽星君嫁女,怎么不去凑凑热闹?”
长黎接过颉蘅递来的一杯茶,吨吨饮下,擦了擦嘴打趣道:“他们不是总说我杀业太重不好相与吗,我若去了岂不犯了他们的晦气,今日难得清静,我先来你这听听经消消业力。”
颉蘅抿了口茶,低声笑道:“甚好,正好我宫中的仙使全都往那去了,我独自在此十分冷清。”
“哎呀,这上了年纪,就是容易孤独些,神仙也不例外。”
“那你走。”颉蘅眼色不易察觉地一凛,手里的茶突然毫无滋味。
“但兄长福气好啊,偏我就哪也不爱去就爱陪着兄长。”长黎眯着眼笑得一脸天真良善。
颉蘅无力招架,又为她续了一杯递到她嘴边:“多喝些,你渴了。”
长黎衔着茶盏,笑得恣意。
可一眨眼,眼前光色一变,她已被“请”出了颉蘅的连荺宫。
“气性还不小。”她无奈笑了笑,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浮尘,在自己的宫中溜达。
她宫里的仙使也是一样,大多数都去凑热闹了,只留了几个性子安静或是素来懒得动的在宫中赋闲。
手里还拿着颉蘅的茶盏,她抬手正欲把茶水饮尽,一道乌紫色的瘴气从极目宫上方掠过,强大的气劲将茶盏直接掀翻在地。
碎裂声打破空旷的寂静。
长黎锁眉,随即化作一道赤光追了上去。
这道瘴气她很熟悉,作为九重天的神罚执令官,从锁魂关里逃出来的邪灵孽力她一眼便能辨认出来。
一紫一红两道光在天际疾驰而过,很快就要并驾齐驱。
紫光突然在正东方的长生丘急停下来,那里是今日九重天仙流最多的地方,越阳神君扶丘的宫邸。
今日便是他在这里迎娶汐泽星君的独女映曦神姬。
瘴气盘旋片刻俯冲而下,长黎紧随其后一同坠入了扶丘宫中。
吉时未到还未行礼,往来的宾客流散在四处,众人循着突显的光源聚了过来。
赤红的火光渐灭,长黎落地现身。
刚聚拢的人潮忽而如水波一般跳散开来。
周身的红光还未散去,耳边已萦绕着各种情绪的反应,有疑惑、有惊异、有兴奋、有厌恶……
长黎没有管这些零零碎碎,只环顾四周,搜寻着那道瘴气的下落。
此时那道紫光已经不知所踪,应该是隐在了人群里。
但想要把它探出来并不是难事。
她轻轻合眼,再次睁开时眼色变得猩红,周遭的事物已经褪/去了色彩,化为黑白。
她向人群逼近,人群又往外跳了一跳。
目目相对,短暂而细密的扫视,诺大的前庭和纷繁的人群里没有半点声响。
“咻!”
似乎有一道异色在黑白间晃过。
长黎循迹而动。
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那人身形修长而强健,面容略带些年岁的痕迹,发冠高而挺正,眼中带着厉色。
随身而落的还有他的声音:“长黎神尊的出场方式果真与众不同。”
是汐泽星君。
长黎看他一眼,眼神又回到人群中。
“有邪物潜入此中,待我收服了它,再与星君细说。”
说完便目不斜视地追随着那道异色的动向,冲向了正宫大殿。
“今日是我女出嫁的大日子,岂容你如此胡闹!”汐泽星君大喊一声紧追其后,掀起一道水障试图将她截住。
长黎此时已不顾章法,径直与那水障对冲,破开的水幕仅仅阻隔了她片刻,便发出“嘁嘁”之声化作一团水汽蒸腾在空中。
她瞥了眼身后之人的动向,扬了下嘴角,伸出手指向后一撇,细密的水珠一股脑全落在了紧随其后的汐泽星君身上。
汐泽星君淋了个浇湿,怒骂一声,继续在后苦追。
二人一前一后落殿,还未站定就皆是一怔。
原按礼制,婚仪大殿需装点八十一盏七曜琉璃灯,此时已近乎全灭,厚重威严的镶金月岩门在二人进殿后重重合上,整个大殿昏暗诡谲,兀自升起的暗紫色雾气弥漫开来,若无辨幻之法,完全不识前路。
落入此间只听得满殿宾客迷茫而慌乱的嘈杂声与步伐,每一步落到散在地上的琉璃碎珠上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长黎微微沉目,不知是这挠人的声响作祟,还是这雾气中蕴含什么乱人心神的东西,鼻息间似乎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原本猎光如炬的归真目渐渐暗下来恢复了正常目色,她顺势收住了法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在醒神,却听到一声惨烈的惊呼,她抬眼望去,迷蒙浮动的雾气里,一个步履惊恐的身影由浅及深直面而来。
她眼色一凛,当即挥手划开面前的瘴雾,骤然的赤光终于让眼前变得清明了一些,那个从迷雾中冲出的身影也愈发清晰地浮现出来。
来人身披霞锦、头戴云冠,踉踉跄跄的身姿将满头的纤玉流苏晃得玲玲作响。
她微乱的碎发垂在脸颊,一双藕白的手遮住双眼,眼下已有汩汩的血顺着指尖淌下来。
“曦儿!”
长黎感到身侧一阵疾风而过,汐泽星君已冲了过去将染血的新娘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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