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五年(1577年)
*
“就拜托你了。”织田信长语重心长。
“定不辱使命。”羽柴秀吉躬身一拜,他转身与其家臣一起命部分军队随其出发。
他们这些人将与追来的上衫军迎面相撞,说好听点叫断后,说难听点叫送死。
羽柴秀吉这一去可能会断送掉他的生命,可是羽柴秀吉明白,他的一切都是织田信长给的,如果他表现出忤逆主公的态度,那么织田信长能给你的也能收回来……所以他接下了这场苦战。
断后部队出发不久,织田信长便下令全军往石川岛撤退。
大军行进到手取川,此时手取川水位暴涨,前几日的溪河细流化为汹涌波涛,一时之间挡住去路。
众人也不知道羽柴秀吉那边情况如何,但是估摸羽柴秀吉很难以少胜多,他落败只是时间问题,因此绝不能拖在这里等待。
织田信长心一横下令全军渡河。
他们这些骑马的将领还好说,可是苦了步行的士兵们,虽说已是五月,天气不似冬季严寒,但是在雨中踩在这汹涌的河流里,却仍旧让人心底发颤,这种“寒冷”来自对未知的恐惧。
战马踩进水中,水面已经摸到马肚子。渡河而过的士兵不断有因为脚滑而摔倒就再也无法站起来,被激流裹挟着冲向远方,时不时便有呼救声传来。
岩胜见有人向他冲来,那士兵惊恐地望着他,双手高举胡乱抓挠。岩胜于心不忍,便解下红雪试图让那人抓住。可是水流湍急,剑鞘湿滑,那人尝试了几次也没有抓住雪红,不久便彻底消失在湍急的河流中。
“你在做什么!”森乱冲岩胜喊道,他语气严厉,似乎在斥责岩胜这种无谓的同情心。
“还不快走!”森乱大声招呼着。
岩胜控制着战马踏上河对岸的草地,他周围陆陆续续上来不少士兵,他们或瘫在地上或蹲在地上,庆幸自己捡回来一条命。
岩胜双目远眺,河对岸天际及地线交汇处无数黑影攒动,正在向他们逼近。
是上衫军。
毗沙门天的旗子迎风飞舞。
这对织田军来说是最大的恐惧。
至于羽柴秀吉的情况现在根本没人有心情关心。织田信长命泷川一益、明智光秀与柴田胜家组织部队准备抵抗,并下令全体将士快速撤退。
众人也毫不迟疑,关乎身家性命之事格外重视。
岩胜一直在骑马狂奔,他周围是小姓众,最前方是森乱和虎松,织田信长被保护在中央,避免逃跑的路上前方有突然袭击。
风声冽冽寒入骨,马蹄声声震天响。
岩胜回头望去却见毗沙门天的旗子已然近在眼前,那上衫军如洪流一般不断地啃食掉织田军的部队,死亡的脚步声在迅速的逼近。
在那上衫军领头的一员大将却以截然不同的姿态,他未戴兜盔,却披着月白色缥帽裹头,长绸飘飘迎风而动,分外惹眼。
岩胜认出来那缥帽是出家之物,如果说上杉军中最出名的和尚,那只能是天天被织田信长念叨的“上衫秃驴”上衫谦信是也。
上杉谦信居然亲自披挂上阵追击织田军!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景——两军最高领导同时出现在了一场战役前线。
“上衫谦信追来了!”有人喊道。
织田信长暗骂一声死秃驴,脚下更加卖力地踹马狂奔。
“快挡住他们!”后面有人喊道。
众小姓加快速度,把织田信长护在中央,急驰而去。
森乱看了虎松一眼,虎松瞬解其意,放慢速度延至队伍的后方,时刻准备断后。
岩胜本来想加快速度,但此刻他改变主意和虎松并驾齐驱,虎松对他喊道:“快跟上去,别被追到。”
岩胜道:“森乱让你断后?!”
“我知道!”虎松喊道。
“这可是送死!”岩胜说。
虎松道:“我能不知道吗?但总要有牺牲吧!不是我也是其他兄弟!”
岩胜漠然。
虎松又说他:“你之前不也断后过?没见你这么婆婆妈妈的!”
岩胜心道那不一样,因为他有把握不会死,但是虎松却没有把握活下来。
这时岩胜余光瞥到一骑人马。虎松见岩胜突然调转马头,向人群冲去。
羽柴秀吉虽贵为织田军山阳道军团大将,但他的才能是军事指挥,对这种战场前线的混战实在应付不来。在阻击上衫军失败后,他便果断放弃抵抗骑马逃命,好不容易捡到一条性命,可是这该死的上衫军粘得死紧,羽柴秀吉甚至幻像上衫军骑兵的手已经摸到了他的衣角。
眼看着就要被生擒活捉,羽柴秀吉也只得拔刀抵抗,却见此时那继国岩胜突然骑马冲爆包围圈,对羽柴秀吉大喊一声:“快走!”羽柴秀吉会意,跟随在继国岩胜身后,见他一把红雪右文字刀光飞舞,好似切瓜砍菜一样轻松斩杀数人,带自己逃了出去。
众人一路奔袭,一路未停。
上衫军的洪流不知何时没有踪迹,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停下来休息,直到人马都精疲力尽。
天正五年五月,织田军在剿灭纪州杂贺众后长途奔袭直扑能登半岛七尾城吃掉上衫军万余人。上衫军在上杉谦信亲率指挥下重振旗鼓,兵分两路奇袭毫无准备的织田军的同时采用内分裂外猛攻的方式三日内闪电夺下七尾城,于五月下旬在手取川对织田军部队展开惊人气势的神速急攻,织田信长方面的情报与预判接连失误只得狼狈溃逃。
上衫谦信以孤注一掷的决心与织田信长一决雌雄的战役以上杉军大胜落幕,而此一战役引起了上衫谦信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结果,那就是激发了各地反信长的信心,逐渐发展成以上衫谦信为中心的反信长势力。只是之后,两位战国乱世惊世之才未有机会再次相遇一决高下。
*
自五月手取川之战大败于上杉谦信,织田信长心情日渐暴躁,时常对其亲信手下又打又骂,连一贯深得圣心的泷川一益也谨小慎微,不太敢触他的霉头。
再加上此战之败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效应,各地原本消停许多的反叛势力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苗头,特别是波多野秀治和石山本愿寺这两大刺儿头跳得最欢,织田信长为了杀鸡儆猴又派柴田胜家和神户信孝两员大将前往镇压。
虽然织田信长脾气见长,但他还是记得论功行赏这事,失败的追究失败者的责任,胜利的得到胜利者的奖赏,这样才有人愿意为他卖命。
论物质上,赏赐的物件儿多到自个儿院子都装不下。准老丈人泷川一益见岩胜苦恼非凡便命人帮他把大部分东西运送回了继国家。
论地位上,织田信长封他为小姓众副队长,仅次于森乱,兼任东山道军团挂名副团长,这样岩胜就可以自称是“武将”了。
论名气上,岩胜被织田信长找来的卖艺人写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天才剑豪,小小年纪便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痕”。
岩胜能不能做到千里不留痕他还不知道,但是他读到这些描绘他战孙市时天花乱坠的故事情节时脑门儿的汗水痕迹倒是很明显。
此后一段时间岩胜都在琵琶湖畔琵琶寺里努力学习天天向上,不久,倒是有个没想到的人物特地来拜访他。
这人便是羽柴秀吉。
“拜访”一词是羽柴秀吉特别强调的,以示他对岩胜的尊重与认可。
侍女通报的时候,岩胜还拿着一本《春秋左氏》读得两眼冒火,趁此机会便把那本书往桌子下的垫子里一塞,眼不见心不烦。
岩胜当然不可能让山阳道大将羽柴秀吉真的来“拜访”他,他得出门去迎接这位大人物。
两人在门口客套几番,岩胜便引着羽柴秀吉和他的家臣石田三成来里屋就坐。
羽柴秀吉一落座就特别感谢了岩胜在手取川一战时对他的帮助。岩胜说那都是举手之劳。羽柴秀吉便说:“举手之劳却救了我的命。”他完全没有任何架子地行了个拜首大礼
他的家臣石田三成紧随其后。
正经八百结束,羽柴秀吉突然耸起肩膀笑嘻了跟岩胜提议道:“你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羽柴秀吉现在一脸猥琐的模样哪里有刚才一本正经的影子。
一旁的石田三成捂脸无语,他拼命用眼神示意岩胜不要答应羽柴秀吉,可那小朋友显然不了解羽柴秀吉的真面目。岩胜在羽柴秀吉期待的笑容里点了点脑袋。
羽柴秀吉哗地跳起来:“我们立刻出发!”
岩胜坐在京都花街的客屋里,和石田三成面面相觑,无语凝噎。
羽柴秀吉的眼珠子已经黏到跳舞的舞妓身上挪不动了,就差嘴角流着哈喇子。
那舞妓跳完一曲,盈盈甩手便要飘然而去,羽柴秀吉立马五步并作三步爬过去抓住女孩儿的裙底,舞妓便倒在了他怀里。
“嗯哪~大人~讨厌~”女孩娇嗔一声,婀娜魅惑,羽柴秀吉便反反复复摸着女孩儿的手道:“美人做我的侧室只为我一人跳舞吧!”
岩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石田三成阴测测的声音响起:“我不允许。”
羽柴秀吉顿时一泄气,扫兴地爬回位置上坐好。
“主公您越来越过分了。”石田三成道:“您居然带十一岁的岩胜大人逛花街,如果被泷川大人知道,您怎么收场?”
羽柴秀吉扇扇手,“岩胜才不会说是吧!”
岩胜:“……”
石田三成道:“十一岁的岩胜大人还这么小就见您猥亵少女真的不会留下童年阴影吗?”
岩胜:“……”
“我十一岁的时候都有老婆了!”羽柴秀吉嚷嚷。
石田三成道:“十一岁的岩胜大人怎么能和十一岁的您比呢?对吧!十一岁的岩胜大人。”
岩胜:大可不必一直带着“十一岁的”定语。
这一对主仆倒是有趣得紧——羽柴秀吉吊儿郎当,石田三成稳重守礼。
这样吵闹几次,羽柴秀吉也烦那石田三成扫兴,于是拉着岩胜就走,嘴里念叨着下次绝不带石田三成一起来。
羽柴秀吉怒气冲冲地在走廊地板上踩得咚咚响,岩胜被他拽着往前走,石田三成跟在两人后面。
这时一个华丽妆容的美貌妓女与三人擦身而过,老司机羽柴秀吉瞪着女人的胸眼睛都直了,气儿也消了,人也不也不走了。
石田三成问道:“又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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