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五年(1577年)
*
石田三成话音刚落,那女人斜睨他一眼,一手便毫无征兆地向石田三成抓来,女人手掌瞬间暴起的青筋与锋利如刀的指甲显然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
岩胜眼疾手快拔出红雪在那爪子抓爆石田三成脑袋之前用刀卡住了女人的手。
如刀剑相撞的石玉之声震得石田三成回过神来,双腿一软,顺着墙壁瘫倒在地。
“这这这……是什么!”
只见那女人一击不中便借势后撤跳到天花板夹角处,华丽吴服散落开来,露出她全身夸张紧实的肌肉,她甚至可以凭空倒转于墙上,那绝对不是人类能办到的。
羽柴秀吉眉头一皱,似是知道这种玩意儿,他喊道:“我先走一步!”一溜烟儿就从走廊上唰地不见了。
岩胜傻眼。
那女人眼睛发红,隧又长出两条腿来,伸出舌头在空中甩来甩去,涎水落到地板处竟能腐蚀出洞来,嘴里嘟囔着:“好吃……好吃……”
好像智商不太行的样子。
她对岩胜不太感兴趣,却不停地想用爪子挠石田三成,哪怕岩胜的红雪在她手臂上砍了好几个伤口也不介意。
石田三成见岩胜一直在帮助他,连忙连滚带爬地跑到他身后,虽然躲在小孩身后有失武士尊严,可是这是他被吓傻了本能地就这么做了。
只见那女人手臂无限延长快如闪电,像两条长鞭在空中舞出破音之声,已经超越人眼的极限,至少石田三成便看不清楚,但是岩胜居然每一刀都能挡住她的进攻。
这样那女人也逐渐焦躁,对美食的渴望让她暴起冲挡住石田三成的岩胜扑来。
岩胜的红雪“咔”一声嵌入她的胸前,那女人跟打了鸡血一样还使劲往前,欲用手捏爆岩胜的脑袋。
那与孙市当日决战时的感觉又来了,红雪化作一刀冷光,在女人身体内爆开来,一瞬间血肉纷飞,腥臭扑鼻的味道伴随着漫天飞舞的碎肉散开来,扑了岩胜和石田三成一脸一身。
两人具是愣在现场,半晌,石田三成发生一声:“呕——”
石田三成吐了个昏天黑地,恼羞成怒找到花屋老板要求赔偿,那老板一见那走廊上上下下的血肉污渍,脸色堪比锅底,连忙跪地道歉,送两人换洗衣衫,至于漂资自然全部免费。
岩胜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出来时见石田三成端坐在榻榻米上,一直不停地喝酒,手仍在微微颤抖。
“你好像不吃惊见到这种东西。”岩胜坐下来随口道。
羽柴秀吉见之溜人的行为、石田三成怕却不疑的神情都能说明他们知道这东西。
石田三成道:“吃人鬼……民间传说一直都存在的怪物,它们昼伏夜出、喜食人肉,我曾经在大阪遇见过一次,死了五十名武士才勉强将那玩意儿斩杀。”
岩胜道:“原来如此。”
看来这种怪物不是孤例,在泷川城、在京都、在大阪都有出没。
石田三成苦笑道:“说实话意识到是吃人鬼的瞬间我还以为死定了……多谢岩胜大人救我一命。”
岩胜道不用谢,又问他知不知道这种东西的来历。
“据说平安时代就有了。”石田三成道:“只是近年乱世多了一些。”
岩胜道:“这种恶鬼作乱,将军是否有尝试剿灭过?”
石田三成道:“出现伤亡了自然要派武士前去剿灭,可是它们惯会隐藏自己,吃了几人便不再此处犯案,因此常常无功而返。”
看来这种东西很多人都知道,但是没有人主动提起,对其的剿灭也是未成规模。
石田三成突然想起来,“不过我上次在大阪城剿鬼的时候,有人向我推荐了一个民间的自发组织……叫嗯嗯……’鬼杀队‘,我召见过他们的首领产屋敷。”
岩胜挺有兴趣地问他:“你道那鬼杀队如何?”
石田三成抬了抬眼皮子,喝了一口酒,“完全不行。”
“欸?”岩胜道:“这样吗?”
“虽然产屋敷自称其家族从平安时代开始就在剿鬼。”石田三成道:“但是在那次剿鬼行动中鬼杀队派出的十名队员……全灭。”
“全灭!”岩胜震惊。
“产屋敷不过是嘴上逞能罢了。”石田三成道:“实际水平也不过如此……我觉得他是来骗经费的,这事之后便打发走了。”
虽然石田三成言辞之间对产屋敷以及他的鬼杀队不屑一顾,但岩胜听完这短短的几句却对产缚屋及鬼杀队生出些许敬佩之情。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必然怀抱着强烈意志与牺牲精神,这是真正的勇士之为。
但这样的付出并不会被旁人所理解,石田三成就是个例子。他仅仅因为产屋敷言辞与行动上的落差便全盘否定了鬼杀队。
可想而知,自平安时代以来这群人在无视与嘲笑中踽踽独行的艰难坎坷实难道也。
要是有机会,岩胜倒是想与产屋敷见上一面。
石田三成又道:“之前他们说你天降之才,我还觉得是夸大其词,现在我只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莫要怪我。”
岩胜愧不敢当。
那石田三成放下酒碗,后挪几步,深深埋头拜谢岩胜:“谢十一岁的岩胜大人的救命之恩。”
“我说’十一岁‘这事过不去了是吧。”岩胜吐槽道。
“哈哈哈。”石田三成道:“开个小玩笑。”
*
是夜
破庙里。
缘一在树林里采来了一些野果充饥。
他推开破庙门,见香和诗正裹在一起烤火,像两只抱团取暖的鹌鹑。
缘一走过来坐下,用衣袖把果子仔细擦干净,分别递给两个女孩子。
香伸手接过野果子就是一啃,嘴里嘟囔着“我想吃肉”。
诗小声说了“谢谢缘一大人”才小口吃起来。
香是缘一从恶鬼手下救了后死皮赖脸跟着他的女孩,诗是缘一从恶鬼手下救了后无家可归的女孩。
因为各种很难细述的原因,缘一暂时带着她们四处游历。他一直希望能找寻个好人家把她俩寄养,可是每当提起这事,香就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坚决反对。
是以时至今日,缘一一直保护着、关照着两个女孩。
有时,缘照顾这两女孩时不禁想起两年前自己也是被照顾的对象,现在他好像坐到了岩胜的位置上。
当他再次回到继国家之时,也该由他来照顾岩胜了。
岩胜。
当缘一咀嚼着这名字时,脸上不经意露出温柔的神来。
香吃着吃着就冷不丁瞧了缘一一眼,火光闪烁下缘一的面庞精致英挺,行动从容淡定,气质优雅高贵,脸上那一抹温情更是令香心动不已,可心动之后,香又唉声叹气。
缘一绝对又在思念继国岩胜了!
香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出来。
这人只有在想到他哥时才会露出这一丝肉麻的盈盈笑意。
香觉得自己人生悲惨至极。
喜欢上一个爱着自己亲大哥的男人是一种多么痛苦的事情?!
香又斜眼一看,便见诗也在偷看缘一。
诗那迷恋的眼神和红透的脸蛋摆明了又是一个被缘一色相所迷惑的可怜女孩。
香伸手戳了戳诗,“你喜欢缘一大人?”
诗被戳中心事不好意思地反驳说:“我没……我没有。”
缘一本来还沉浸在回忆中,却听到香唐突的话语,瞬间板起脸来,面无表情地瞪了她一眼。
此时,缘一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这女的又要搞事情。
香会害怕缘一吗?开玩笑。
“我劝你还是不要喜欢他了。”香坏坏地大声道。
诗呆愣愣地望着香。
香哼哼:“这家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变态!”
缘一听笑了,心道她又要编排出什么说法来。
“他喜欢他亲哥!”香道:“你说是不是变态!”
缘一豁然站起来,他神情很冷很冰,看着香的眼神如刺骨寒风,“你侮辱我可以,但请不要侮辱我哥。”
香才不虚他,“这是被我戳中心事了。”
缘一简直不知道怎么和她讲道理,他越想越气,干脆话也不说了,拿着刀转身出门。
缘一在破庙外转悠来又转悠去,他很想不管不顾一走了之,但看到夜色下漆黑幽暗的树林,又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个女孩,缘一又叹口气,独自一人坐到石阶上守门。
月色仪人,人影寂寞。
缘一摸出怀中竹笛,忧郁地吹奏起来。
那略显凄凉惨淡的低声回荡在山间破庙。
香好整以暇地对诗道:“他又在吹那破笛子了。”
诗听这笛声幽怨凄美、缠绵悱恻甚是好听,只是不知怎么夹杂着几个破音影响了整体观感。
“他哥送给他的,是缘一的大宝贝,他就把它藏在怀里。”香翻了个白眼:“没事就拿出来吹吹,只是那破笛子音不准,一曲下来不破几个音是过不去的。”
诗替缘一挽尊:“还是挺好听的。”
破几个音不妨事。
“所以我说你别喜欢他了。”香恶狠狠地道:“他宝贝那破笛子因为是他哥送给他的,因为他喜欢他哥。”
“可是他们是兄弟……”诗小小声:“这种事情不是男女之情吧。”
香颓败地刨了刨火堆,对着火光出神,“你不懂,我明白。”
见香神色黯然伤神,诗沉默半晌,消化完这个事实才道:“这种惊世骇俗之事不合人伦。”
香道:“所以继国缘一打死都不敢承认自己喜欢继国岩胜。”
所以继国缘一才会像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炸毛逃跑。
“所以我说他是个变态。”香恶狠狠地啃了一口果子,“放着黄花大闺女不喜欢,偏想着搞哥哥……真是有病!这个世界有病!”
诗也说不清楚什么心情,只觉得香发起疯来也挺可怕的。
香允自闹腾完,又对一脸惊恐的诗道:“如果你想讨继国缘一开心……你就使劲儿夸他哥继国岩胜,我保证他对你和颜悦色。”
继国缘一这人就爱听别人拍他哥的马屁。
诗被唬得一愣一愣地点头称好。
*
天正五年下半年。
战势进入了倦怠期,除了被织田信长外派的几位大将之外,泷川一益、羽柴秀吉等人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岩胜跟随着准老丈人返回泷川城,由于此去可能有数月见不到好友们,岩胜特地邀请几位在庭院聚餐。
一听聚餐,那各位自然是号召响应。
森兰丸、虎松、范斯滕如约而来,最近和岩胜打得比较“火热”的石田三成也跟着蹭饭。
“喝酒我当不在话下。”这是石田三成的原话。
岩胜心道让我来试你一试。
石田三成当然不知道自己被酒桌王者岩胜盯上了,乐呵呵地落座,与众位年轻人一起把酒言欢。
先是清酒,酒劲不大,酒过三巡,不胜酒力的森兰丸便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梦会周公。
然后岩胜搬出了今日的硬菜——产自法国波尔多的进口葡萄酒。
其实这玩意儿岩胜初初在织田信长赏给他的箱子里翻出来的时候也是次元壁破裂的震撼感。
但是它不仅存在,还有整整一箱。
岩胜直叹织田信长不愧是走在时代前列的时髦人士。
这也是岩胜邀大家喝酒的起因之一,好东西自然有与兄弟分享。
这红葡萄酒一上场,范斯滕首先憋不住,他惊呼一声,对此爱不释手。
岩胜借了虎松的肋差,在他的骂骂咧咧里用肋差撬开了酒塞。
红葡萄酒的果香味浓郁醇厚,瞬间吸引住了三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森兰丸、虎松、石田三成。
每人得了一碗。
范斯滕先干为敬,大叹一句:“还是家乡的味道好。”
虽然法国和荷兰都不是一个国家,但同属欧洲,勉强称得上一句“家乡”吧。
土包子一号森兰丸道:“这酒!这酒好像人血!”
岩胜道:“这是葡萄酿的酒,葡萄是紫红色的。”
葡萄此时才由欧洲传教士带入日本没几年,新鲜果实是一种堪比天价的奢侈品,不要说贵族武士,就是天皇大名也不一定能吃上。
土包子一号森兰丸受教了。
土包子二号虎松唱了一口道:“这酒好甜。”然后他就一把子干完了。
岩胜心道一会儿你就知道喝急酒的代价。
土包子三号石田三成优越感十足:“这酒我以前见主公尝过,确实独特,但是并不醉人。”
岩胜心道太天真葡萄酒的后劲可不是一般的强,酒精的战斗力被甜蜜果味伪装起来,令人松懈,喝醉时为时晚矣。
喝到后面,发酒疯的虎松又把已经睡得正酣的森兰丸拽起来,吵着嚷着邀和歌。
森兰丸酒精上脑,便模仿起京都艺妓载歌载舞,虎松在旁用筷子敲着酒碗和声。
石田三成见他妖娆之处竟向自己抛了个媚眼,嘴里的酒喷了一桌子。
“太恶心了!该罚!”岩胜抓住机会劝酒。
森兰丸一曲唱完,虎松又鼓动范斯滕唱曲儿,范斯滕拗不过他,便唱起荷兰民歌,这与和歌完全不同的悠扬奔放的歌声令几人躁动的心安静下来。
石田三成听罢感叹一句:“难怪织田将军这么喜欢你们的文化。”
虎松又要岩胜唱歌,岩胜遭不住连连拒绝,叫他现编演讲稿还行,叫他唱歌万万不可。
岩胜和虎松劝来劝去,岩胜一锤定音,“我自罚三杯,这歌就不要污各位大人的耳朵了。”
救命!
翌日爬起来,岩胜头痛欲裂,在昏昏乎乎中被侍从拖上马去,摇摇晃晃地跟着泷川一益踏上回家的旅程。
一连骑行十日,伴着夏日傍晚的余晖,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泷川城。
泷川一益便让岩胜先在泷川家待上数日,美其名曰与小女培养感情,岩胜只得应承下来。
信濑见岩胜回来了,比起归月姬都还积极许多,缠着他讲述“大战孙市”的情节。
岩胜被他从门口烦到偏殿,不胜其扰。于是他便随口编了点情节叭叭一阵吹,直唬得信濑大呼过瘾。
信濑心满意足之后就告诉岩胜接下里几天的安排——第一日陪归月姬去寺庙还愿,第二日陪归月姬逛夜会,第三日陪归月姬游泷川河,第四日陪归月姬……一直到第七日,岩胜才回到了继国家。
岩胜去祭拜了朱乃,却在朱乃的坟前又见到了继国一世。
许久没见到继国一世,岩胜惊觉他变了许多,整个人憔悴苍白,弱化了他身上冰冷的气质。
父子俩擦肩而过甚至没有说句话。
岩胜后来从晴子处得知,继国一世生了病却一直没见好,但却没有人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岩胜笑笑未作表示。
待离开之前,继国一世便来见了岩胜一面。这一次见面让岩胜意识到继国一世病得不轻,他面上基本无甚血色,而且走路和行动的速度缓慢,显得颓废衰败。
继国一世来见他只表达了一点态度,他希望岩胜尽快元服并迎娶归月姬过门。他之所以这么着急,是继国一世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他必须要在死亡之前打点好继国家的未来——让岩胜尽快成家。
岩胜一直沉默不语。
继国一世道:“据说缘一现身处北条……”
岩胜听到缘一便缓缓一拜,“父亲大人安排便是。”
“你……”继国一世似长叹一口气:“你不要怪我。”
岩胜不怪继国一世。
因为怪一个人必然在意他。
岩胜何必和陌生人置气?
继国一世把岩胜的元服时间定在了来年初,这样岩胜就可以卡在最低十二岁元服,元服之后与归月姬的成亲便可提上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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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拾伍·友人三四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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