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日东升。
几株枯树歪斜着长在村落,小道上还残留着之前留下的水洼坑,条条细绳牵在木桩两边,上面挂着刚拧干的被单。
还有一些衣服泡在水里,被冷落在一边,泛起泡沫。
吸引他们的,是被平放在地上的尸体。
这人是齐壮,尽管已经浑身血肉模糊,但看脸型还是被村民们认出来了。
“哎呦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齐老二一行人今天下山砍柴,在山下发现了齐壮,一起抬回来的。”
“不小心掉下山崖了?”
“这骨头都断光了。”
“没那么简单吧,谁掉下山崖胸前空了一块啊,他的心是被人挖走了!”
“啧,这谁干的啊?”
“通知齐壮媳妇儿了吗?”
“哎,来了来了,他媳妇儿来了。”
一个穿着花褂子的女人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在确定那是齐壮后,号啕大哭了起来。
众人安慰着她,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伶舟尘等三人拨开草丛,慢慢朝这边走过来。
那边一群人围在一起,见她们来了,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好奇地偷看着她们,毕竟这三人穿着长相气质皆不凡。
“那边是怎么了?围了这么多人?”伶舟尘嘀咕道。
温孤惜率先上前,查看了一番,面色严肃起来,回头道:“有人死了。”
伶舟尘和棠溪澈立即走了过来。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是谁?”
下界执行公务有一条规则,就是不能随意暴露身份,所以温孤惜道:“我们是来自火落秋山脉的修真人士,专门除妖降魔,今探查到你们村有妖邪出现,所以过来了。”
“妖邪?”
“啊,我们村有妖邪?”
“那齐壮岂不是被妖邪所杀?”
听到此言,齐壮的媳妇儿抓住伶舟尘的裙角,哭泣道:“请道长一定要帮我们报仇啊!”
伶舟尘将她扶起,棠溪澈缓步上前,俯下身子查看齐壮的伤口。
半晌,嗓音清冷道:“他的伤口边缘齐整,是被人用刀子挖去心脏而死的。不是妖邪,妖邪通常会用利爪穿透人的心口,他不是。”
众人一愣,惶恐了起来。
“什么,那,那他是人杀的?”
棠溪澈点头道:“大概率是人为,而且凶手刀功很好,完美地避开要处,取出完整的心脏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嘀咕道:“会不会是……”
“不会吧,他都那么老了。”
“可他医术高超,能熟练用刀取烂肉啊。”
“而且这死的人还是齐壮。”
伶舟尘谨慎道:“你们在说谁?”
众人一下就不做声了,齐壮的媳妇儿则抬起眼思索着什么,面部的肉轻轻颤抖。
伶舟尘提高声音道:“看样子,你们知道凶手是谁?”
村民们抿唇不言,终于有人弱弱道:“可能是…住在山头上的齐大夫。”
温孤惜挑眉,道:“你们说的这人我们知道,他昨天收留了我们,是个心善的人,年迈而凄惨,我不明白,他杀这中年人的动机是什么呢?”
村民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正当有人呼之欲出时,齐壮哭泣的媳妇儿尖叫一声,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伶舟尘皱眉,忽然想到昨晚在齐大夫家闻到的怪异的味道,心中咯噔一下。
“既然觉得是他,那我们便一起去质问一下。”伶舟尘招呼众人道。
村民们嗫嚅不语,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般。
最后,一个少年站了出来,道:“我跟你们去吧。”
村民们想拉住他,少年道:“山上的路不好走,我带她们去,若齐大夫他真是凶手,道长们还可以把他抓起来,送到官府。”
这下大家更加沉默了。
“好,你带我们去,我们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伶舟尘道,不忘提醒,“另外,大家能躲在屋子里就躲在屋子里,小心被妖邪盯上。”
山路曲折,荆棘蔓延,时不时有野雀惊飞,鸣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之间。
少年走在前面,用木棍拨开草荆棘,忽而想到,道:“哦,你们是修真者,这点东西应该难不到你们。”
温孤惜道:“你既然知晓,却主动想带我们来,是有什么话要讲吗?”
少年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脏脏的鞋子。
伶舟尘道:“我能看出来,大家有什么话在藏着,你就说吧。”
少年叹了一口气,道:“齐大夫要杀齐壮,可能是因为以前的事情了。”
在去往山头小屋的路上,少年娓娓讲述着过去的事情。
这些故事对于伶舟尘等人来说,不过是千百年来常有的事情,但对于齐大夫来说,是他一生的刺痛。对此,她们无可奈何,无法介入,万般感慨。
快到山头时,故事,或者说,过去的事实已经说完了。
那座破旧的老屋在风中孤零零地立在灰天之下,更加悲惨了。
伶舟尘上前敲门,蓦地瞥见门板下溅出来的几滴鲜血,二话不说推开了房门。
屋里头,鸩月坐在桌子之上,咽下了最后一口肉。
见是她们进来,稍稍有些意外,道:“你们竟然找到了这儿?”
房屋内不见老人的踪影,最不妙的结果已经显露出来了。
“你把那老人吃了?!”伶舟尘抽剑出鞘,温孤惜紧而跟上,棠溪澈则在后面,领少年寻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让他躲着。
鸩月舔了舔手指上的血,道:“吃了,这老人装可怜,引过路的男人同情,借用别人的怜悯,一刀取了人的心,还将其尸体推下山崖,啧,看着可怜,没想到居然是恶人一个。”
伶舟尘一剑刺出,道:“你真是不知悔改!”
鸩月闪退至厨房,随手抓起药盅,踢开柜子,道:“你们看,这儿还有一小块人心,你们不信?”
温孤惜道:“这和我们要杀你没有关系!”
鸩月怒而笑道:“咱真是搞不懂了,和你们真是说不清楚。”
房屋内太过狭小,真打起来整个屋子都得灰飞烟灭,棠溪澈在后面提醒道:“还有一个孩子在侧屋里睡着,好像昏迷了。”
两人急忙收去剑的锋芒,心知不能在这里打起来。
“走,出去打。”
鸩月道:“不想和你们打。”
“是打不过吧。”温孤惜嘲讽道:“你这怨灵,明明打不过,还敢逗留在此处,等我们杀你吗?”
鸩月冷道:“少激咱了,咱有原则,所见恶人,必吃之,绝不会放走一个,这才是咱留在这儿的原因。”
伶舟尘无奈摇头道:“你说那老人杀了齐壮,是恶人,可曾知道,那齐壮也害死过他的儿子,毁了他的家。”
鸩月并不理解,但却很感兴趣道:“怎么说?”
伶舟尘深吸了一口气,将事情全部复盘,告知于她。
——
老人叫做齐光,是出了名的仁心仁术,凭借着精湛的医术多次妙手回春,救了齐家村很多人,众人都很尊敬他。
一次,京城起了疫病,齐光心怀天下,为了拯救更多人,毅然决然奔赴前线。
齐光的妻子早逝,儿子在一次救人的时候,脑袋被石头砸到了,成了痴傻儿。
彼时,儿媳已经怀孕七月了。
而京城起了疫病,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齐光心怀天下,为了拯救更多人,毅然决然奔赴前线。
临走之际,他给乡亲们留了很多药,以及很多银钱,拜托他们照顾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以及未出生的那个孩子。
乡亲们爽快答应了。
他走后的第一年里,大家对齐大夫一家照顾有加。
而远在万里的京城那边,齐光也凭借着高超的医术,救了许多人,得到帝王的赏识,入宫做了太医。
边疆起战役,死伤无数,齐大夫为了国家,再次奔向战场,久不得归家。
好在他的薪俸实厚,虽然陪伴不了在家人的身边,但他每个月会往家里寄一笔不少的钱。
齐家的儿媳一边照顾着丈夫,一边带着孩子,很是辛苦,靠着这些钱,日子却没有那么难过。
小媳妇为人敦厚,为了感谢乡亲们的帮忙,经常会散些银钱,送些自己种的蔬菜给他们。
齐家村并不富裕,大部分村民过得很是局促。
随着日子慢慢的往下过,他们心中产生了不平衡。
他们将主意打到了齐家夫妇的身上。
一开始是偷钱,当着齐光痴傻的儿子面前偷,再后来变本加厉,直接抢了。
村里六十七口人,人人都分了一杯羹。
而这种风气,则是由齐壮率先带起来的,也是他,抢的最多。
一次,齐壮带着妻子,又来抢钱,这次把钱抢完后,齐壮又盯上了齐家儿媳的手镯。
小媳妇哭着说,这是相公成亲时送她的,不能拿走。
齐壮夫妇并没有收手,小媳妇为了保护镯子,在争夺中,被齐壮推到,头撞在了水缸上,当场死去。
村民们都在看着,没有人敢上前帮忙。
小媳妇死了,傻子还在,齐光还是会每个月往家里寄钱,这些人并没有悔过,继续拿痴傻儿的钱。
齐光的小孙子慢慢长大,因为营养不良,得了风寒,因无人管顾,三九天内,烧傻了,还落下了心衰的病。
后来,傻子出门给儿子找吃的,摔下崖死了。
独留孩子一人。
村子里的人看他可怜,用着抢了他们家的钱,偶尔施舍给他们家些吃食。
为了防止齐光发现,他们每个月都会模仿小媳妇的字迹,给齐光回信,为了更贴近真实,他们并没有避讳齐光的孙子也是傻子的事情。
一晃就是八载。
齐光寻了许多的治疗呆傻的药方,在终于有了进展后,辞官还乡。
回来却被人告知,儿媳妇外出不小心摔下悬崖死了,儿子去找儿媳妇,在山中被野兽吃了。
齐光很是悔恨,恨自己没有提前回来,恨自己不能陪在家人的身边。
可偏偏,他带回来的药方即便能治好孙子,也无法治疗他的心衰。
他带着剩余的钱财,和孙子相依为命,就此失去了曾经悬壶济世的心气,一夜白头,枯槁憔悴。
村子里的人出奇一致地闭口不提,也许是良心做痛,他们经常会送一些东西给齐光。
齐光对此还很感谢村民们。
直到有一天,一个少年看不下去,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了他。
震惊,愤怒,痛苦,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千分仇恨刻之于骨。
原来村民们的每一份善意,都是在为当年的罪孽粉饰太平。
整整一十年,齐光都被隐瞒在温情之中,而十年的光阴在真相的重锤之下,碎成了满地无法拼凑的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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