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没完全拉好，一道光线从缝隙中斜斜照进来，将房间角落一摊破旧毛绒玩具的阴影拉得细长。
少年坐在床边，双脚落地，但没有穿鞋。他赤着脚，像是没知觉般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
C市的春季还透着寒意，屋子里却闷得令人窒息。
他只是坐着，目光空洞地望着正前方的衣柜，眼睛里没有光，也没有泪。
整个房间仿佛刚经历一场地震。抽屉拉出了一半，书籍散落一地，甚至连床单都被掀开了。衣柜门大敞着，里面的衣服被扯下来堆在地上，像是一只翻遍骨头的野狗。
客厅里传来窃窃私语，带着紧张与焦灼的节奏。
“唐树，你确定你夫人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是一个压低的男声，带着天生的掌控欲和不耐。
“谢经理，我真的翻过了整个家。我也希望能找到那段代码，可我连她的随身硬盘都没找到。”另一个声音回答，疲惫中带着讨好，熟悉得令唐嘉浩心口一紧。
那是他父亲，唐树的声音。
“那段东西太重要了，”被称为谢经理的男人继续说，语气强硬，“你老婆留下的，是她十年心血的终端核心，若不是她突然离世，我们根本接不住这个项目。”
“我知道……我会继续找。她不可能什么都不留下。”唐树叹了一声，像是压下某种情绪，“她一直说代码不能落到别人手里，也许藏得特别深。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公司等不了多久了。再拖下去，就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了。”
脚步声在客厅的地板上踱来踱去，像是在碾碎那些本应属于回忆的日常。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指节泛白。
“原来你们——你们全都是一伙的。”他在心底喃喃，嗓音干哑。明明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像被时间压老了几十年。
屋子里没有钟的声音，只有少年自己的心跳，沉闷如鼓，重重地敲在灵魂的每一寸上。
他忽然站起身，慢慢走到门边，把门轻轻拉开一条缝。他看到父亲正低头递烟给谢先生，脸上挂着一个模糊又僵硬的笑容，仿佛那才是他真正的面孔。
客厅灯光照得每一个角落都无比清晰，唯独他的影子，被埋进了门缝的黑暗里。
他低下头，心里涌出一个念头——
如果她留下的东西，真有那么重要，那我绝不会让你们找到。
——
“嘶——”
唐嘉浩猛地睁开眼，头从臂弯中抬起的瞬间，脖子一阵酸痛。他撑着桌子坐直，胸口一阵紧缩，仿佛梦境还残留在身体里。他花了几秒钟才辨认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熟悉的教室，阳光正好，教室前门敞着，传来远远的笑声和便利店的袋子沙沙声。
班上人不多，前排靠窗的位置空着，顾然不见了踪影，估计是和其他人去小卖部抢零食了。
唐嘉浩低头看手机，屏幕上是上一次父亲传来的短信：“生活费已打过去了，注意安全，好好沉淀自己。”
从那之后，就再没消息。
他知道父亲并非冷漠无情，也不是完全没为母亲的死感到难过。但父亲太现实，也太急于继续生活。他带着谢经理那样的人进家门，在母亲死后的第四天，就开始翻她的书房、电脑、抽屉……
唐嘉浩没能阻止，只能看着他们把那座记载着母亲人生的房间，像废墟一样剖开。
唐嘉浩关掉屏幕，静静地坐着。
梦境还没从脑海散去，那种无力、冰冷、无法出声的感觉如影随形。
他撑着额角，轻轻叹了一口气。
妈，如果你真的留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你藏哪儿了？
你会不会，也藏在了我这里？
唐嘉浩怔怔望着掌心的手机，那句话在心头轻轻回响了一遍，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正准备将手机收起来时，教室门口突然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还有袋子拎在手里撞来撞去的哗啦声，带着一股浓烈的牛奶香气和油炸小吃的气息一同涌入。
“嘉浩，接好咯！”
顾然的声音清亮地飞进来，下一秒，一盒冰镇牛奶砸在他课桌上，砰地一声，轻微地震了下桌面。
“给你补钙的，”顾然笑嘻嘻地凑近，“再摔一次就真得换铁骨了。”
唐嘉浩忍不住笑了一声，刚想说点什么，李承诺和江砚也跟着进来了，林思颖抱着一袋零食兴冲冲地走在最后。
江砚最先凑过来，关心地问：“你脚好点没啊？你那天都被顾然背下山了，啧啧，英雄救美哦。”
“欸，美你个头。”唐嘉浩耳根一热，正要反驳，就被顾然一把抢过话。
“这两天我都给他煮大猪蹄子补胶原蛋白，自然是好得七七八八了。”顾然理直气壮地说。
“你到底是想让我补脚，还是补脸？”唐嘉浩无语地看他。
“都补。你本来就挺帅了，再加点胶原蛋白，不就……呃，能看一整天嘛。”顾然一边说，一边把牛奶盒推近些，笑得像是顺口胡说，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像春天的晴空。
林思颖举起手里的鸡排，作势一戳，“你这几天休息得比我们都幸福啊，每天顾大厨伺候着。”
唐嘉浩想否认，却只能尴尬一笑。那两天顾然确实每天变着花样给他煮晚饭，连猪蹄、豆腐煲、蔬菜汤都整得像网红食谱一样，还非说是康复饮食。
“哎，话说回来，校庆你打算参加什么节目啊？”江砚随口一提，教室里气氛忽然从打趣变成焦虑。
“校庆？”唐嘉浩一愣，“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噢噢，对，你转学没多久，姚老师还没正式宣布吧。”林思颖靠在前排椅背上，咬了一口炸鸡，“每年校庆我们班都会准备节目，今年还要每人参与，组队形式，不参与不能毕业。”
“啊？！”唐嘉浩瞪大眼，“这么严重？”
“别当真啦，是为了督促大家参与，”李承诺笑着说，“不过每人参与确实是要求，舞台节目也好，展览展示也好，反正要上报的。”
“可我啥也不会啊……”唐嘉浩皱起眉头，有些局促，“也没在舞台上表演过，不如我当场黑进学校广播系统来一场实时破解秀？”
“行啊，黑客小王子，顺便把学校网络密码也破一下！”江砚笑得差点把饼干喷出来。
“你可以穿风衣戴墨镜上场，我在后台给你配BGM。”林思颖煞有介事地接话。
顾然这时往唐嘉浩桌子一靠，身体几乎贴近他：“那不如……你加入我们乐团？”
“你们班还有乐团？”唐嘉浩挑眉。
“当然！”顾然满脸骄傲，“我们四个人已经凑成一团了，我弹吉他，林思颖贝斯，江砚打鼓，李承诺主唱，我们这两年都表演，现在只差一个键盘。正好，你来。”
“我不会弹啊！”唐嘉浩惊讶，“我真的连音符都认不全。”
“没关系，你就凑人数也行。到时候我们出节目你坐在那边假弹，灯光照下来你就负责帅。”顾然拍拍他的肩，“我可以课后教你几首简单的和弦，包教包会。”
“对啊对啊！”林思颖立刻附和，“你站在台上，顾然在你旁边，一灯打下去，你们这对——呃，吉他键盘组合立刻让全场爆炸。”
她差点说漏嘴“cp”二字，但好在临时刹车，把句尾模糊过去。
“好啦，你别这么抗拒嘛，”李承诺从善如流，“我们四个早都习惯在台上玩一场，你这次就跟着我们飞一飞，体验一下舞台。”
唐嘉浩低头望着那盒牛奶，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这些天，明明才短短几周，却仿佛过了好几个季节。他从那个离家出走、顶着愤怒与迷茫跑来E市的男孩，慢慢变成了一个能在下课时与人嬉笑、被同学调侃、被拉进乐团的“新朋友”。
他有些恍惚地抬头，看了看顾然。
顾然正一边撕小蛋糕包装，一边笑着说：“你要是不参加，那我可能要当众弹一首《失落的同桌》，哭给你看，让你当众社死。”
“别别别……你弹我就退学。”唐嘉浩终于笑了起来。
母亲留下的核心代码现在究竟在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真的藏着，藏在这群人每日笑着说话的眼睛里，藏在每一次不经意靠近的触碰中，也藏在某个少年看似轻佻却总为他默默打伞的举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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