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走廊上安静得出奇，午后的光线透过走廊一侧的长窗倾泻而入，暖洋洋地落在灰白的地砖上，也落在顾然的肩膀上。
“我说了我已经能走路了。”唐嘉浩被顾然一路半扶着，语气里带着点哭笑不得的调侃，“你至于像护送病号一样扶着我吗？”
“你是。”顾然一本正经地说，“而且是那种不听话、随时可能跌倒的病号。”
“你才不听话。”唐嘉浩哼了一声，嘴上虽然不留情，但身体却没有挣开。事实上，早在昨天，他就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习惯这种贴近了。
顾然的存在感太强，他的每一次靠近、每一句话、每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都像带着光的涟漪，不动声色地晃进唐嘉浩的心里。
他不主动，但总在身边。
他不甜言蜜语，但句句让人无法忽视。
就像现在，顾然的手托在他手臂下，姿态自然，丝毫没有做作的意味，可那一点点从指尖传来的温度，却像悄悄埋进血液里的种子，悄然发芽。
这两天，顾然几乎把“贴身护卫”这个身份诠释得淋漓尽致。哪怕唐嘉浩只是从座位起身去倒杯水，顾然也会眼神紧紧跟着；去厕所都要被“护送”；放学回家路上更是寸步不离，像一条阳光活泼的小狗，眼睛总在问：“你今天还好吗？”
一开始他觉得这家伙过于夸张，可渐渐地，那种被关注、被守护的感觉，就像雨后的青草香气，清新得让人有点……上瘾。
他不讨厌，甚至可以说，很享受。
顾然身上总是热热的，有一种天然的温度，就像初春最暖和的一束阳光。每次靠得近些，他的体温就会沿着手臂缓缓传过来，像是偷偷钻进心口的热气，不声不响地扰乱着唐嘉浩的心神。更别说说话时，顾然的气息总爱刚好扫过自己的耳边或侧脸，酥酥的，痒痒的，让他耳根悄悄泛起红。
唐嘉浩悄悄看他一眼，顾然还在认真看路，太阳光落在他侧脸上，鼻梁高挺，唇角弯弯，眼神坦荡得像一面镜子，怎么看都不像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撩人。
——可他偏偏就是这么撩。
走廊尽头就是音乐室，门是掩着的，轻轻一推，木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里头的光线比走廊还柔和。
音乐室不大，但布置得颇有艺术气息。正中央是一个不高的小舞台，几盏调好的暖色灯打在乐器上，仿佛给它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墙角放着几把吉他和贝斯，靠窗处有一套电子鼓，还有一架黑色的电子琴安静地立在台前，琴面干净得能倒影出人影。
“欢迎来到PULSE乐队的秘密训练场。”顾然站在门口，像模像样地打了个招呼，“虽然没有红地毯和掌声，但这场演出我们值得拥有。”
“PULSE乐队？”唐嘉浩挑眉，“你们取名真是有一套。”
“那当然，我们还有更野的备选名，比如‘数学系风暴’、‘时间轴错位’、‘中午不睡觉联盟’。”
“你们该庆幸没用最后一个，不然我真下不去台。”
“可你已经走进来了，晚了。”顾然耸耸肩，走过去扶住电子琴，“来，键盘手同志，请上前就位。”
唐嘉浩轻咳一声，坐在琴前。他有些不自然地伸出手，指尖落在光滑的琴键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震，也让他意识到顾然此刻站得有多近。
“先别急着弹，先学坐姿。”顾然说着就弯下身，从侧面伸手轻拍他的背，“背别弯，坐直点。”
“好的顾老师。”
“乖学生，今天顾老师就教你C大调基本指法。”顾然拉过另一张凳子，直接在他旁边坐下，肩膀几乎贴着他，“手伸出来。”
唐嘉浩乖乖伸手，顾然的大手轻轻覆上他的指尖，带着一点刚洗完手的微凉，却又因为贴得近了，体温慢慢融进来。
“手型要自然弯曲，像抓苹果。”
“是你说的还是教材说的？”
“是我说的，但教材也会这样说。”顾然咧嘴一笑，忽然指着琴键按了个C，“这是C，这里是D……再来一个，这是E。”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但清晰温柔，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沉稳。唐嘉浩一边看着顾然的指法示范，一边忍不住瞥向他的侧脸。
——还是那样好看。毫无死角，近距离看也挑不出瑕疵。睫毛不长却很密，嘴角总是微翘着，像天生带着笑意。
唐嘉浩不自觉吞了口口水，手却僵住不动。
“你太紧张了。”顾然察觉，低头看着他的手，“放松点，你是跟我练，又不是上战场。”
“谁叫你离我这么近。”唐嘉浩下意识小声嘟囔。
“啊？你说啥？”
“我说我……会了。”
“真假？”顾然歪头，“那来一遍C-D-E-F-G，快点弹。”
唐嘉浩按着记忆按下去，却因为心跳太快，手指乱了顺序。
“喂喂，你G弹到A了。”
“……”
二人一阵打闹，琴键响个不停。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落在键盘的白与黑之间，交错、相叠，仿佛也在弹奏属于他们的旋律。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按错了键，还是因为顾然的掌心还留在他指背上，那一点点热度，始终没能散去。
二人在音乐室练习了好一阵子。顾然让唐嘉浩先自己练习练手感，随后走到一旁，从墙边架上取下一把深色的民谣吉他，随手调了几下弦，抱在怀里，坐在舞台边沿的位置，阳光从窗子斜斜地照进来，正好落在他身上，斑驳地洒满他肩膀和手臂。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音符便如水波一般流泻而出，干净、清澈，有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节奏美感。那瞬间，仿佛整个音乐室都静了下来，只剩下顾然一人，一把吉他，一道光。
唐嘉浩坐在键盘前，暂时忘了练习，只抬头看着那个被阳光环绕的背影。
顾然并不专注于取悦谁，他像只是单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所有目光的焦点。明明只是随意弹奏，却像提前录好音轨般精准，连节拍器都无需辅助，一切都像是被精准编程过的完美演出。
“你怎么弹得这么准啊……”唐嘉浩忍不住开口，语气里透着惊叹。
顾然头也不抬地说：“我对乐器还蛮有感觉的，基本上摸几次就能上手了。”
“天赋型选手？”
“也不算。”顾然歪头想了下，“就只是……一旦知道这个乐器是怎么发声的、哪个音在什么位置，再看懂曲谱的逻辑，就好像可以直接复制粘贴那种手感。”
唐嘉浩：“？”
复制粘贴？乐器这么容易上手的吗？那自己练习了2个小时都没弹顺过算什么？
“莫非你是莫扎特转世？被老天爷赏音乐饭的男人？”
顾然摇头，一脸惋惜地说：“不全能。我就吹奏乐器一直搞不来，不管怎么吹，声音都出不来。不是技巧问题，是根本就不响。我试过好多种，竖笛、口琴、小号……都没用。”
唐嘉浩一愣：“……是你肺活量不够？”
顾然叹气：“我肺活量测过很正常，甚至还算优秀。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可能和我嘴型、口腔构造有关？总之就是——不会响，怎么吹都没声音。”
“还有这种事。”唐嘉浩目光落在他身上，思维忽然停滞了一秒。
肺活量正常，吹不响任何管乐器。
顾然接着说：“我唱歌也是一塌糊涂，走音都不是一两个音的事。连李承诺都不让我当伴唱，不然我原本还想给他搭个和声什么的。”
“真的假的？”唐嘉浩忍不住笑了，“顾大少爷也有做不来的事？”
“所以我只能算是半个音乐天才吧。”顾然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你这么说我不信。”唐嘉浩眼睛亮了起来，像发现什么娱乐节目，“唱一个我听听？”
顾然挑眉，“你确定？”
“确定！来点有挑战的，比如最近流行的那首吧。”
“你这是想笑话我。”
“只是想膜拜膜拜而已。”
顾然笑着清了清嗓子，还特意坐直了身子，气势满满地开口：
“Baby我们的感情～～～～啊——咳、咳咳……好像跳楼机……啊？不对，再来一遍……呃——Baby～.”
他唱得……确实很不对劲。
音调像是踩在了滑板上，一路从高处飞奔下坡，中途还磕了几下石头。该上的不上，该下的不下，还夹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节奏跳跃，像一锅热水里撒了几颗玉米粒，正在啪啪乱蹦。
唐嘉浩刚开始还抱着一丝希望，结果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我来取乐”逐渐变成了“这玩意还能停吗”，最后实在忍不住，猛地拍了一下琴盖。
“停停停停停——我错了，别唱了，真的别唱了！再唱下去我真的要跳楼了！”他差点笑岔气，“你这是哪个音域的求救信号？！”
顾然立刻作无辜状，“你不是说想听吗？”
“我听到了！庆信还活着！但我耳朵已经要求退款了！”
顾然耸耸肩，一副“我早就警告过你”的表情，“现在知道了吧？我不是不愿意唱，是怕引发灾难。”
唐嘉浩还没缓过神来，双手捂着脸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你这是……是开会时麦克风没插好那种调调……魔音贯耳。”
“我严重怀疑你在侮辱我。”顾然气定神闲地反击。
唐嘉浩一边笑一边想：可不是吗？就顾然刚刚那种五音不全的唱法，不仅没节奏、没旋律，甚至听不出词儿。
“干嘛又不笑了？”顾然戳了戳他肩膀，“你是被我的歌声震撼到了？”
“……有一点。”唐嘉浩轻声说，嘴角却还在抽动。
“那要不要再来一首？”
“不不不，我觉得今天的剂量已经足够了，”他扶额，“医生说我耳朵不能再受刺激。”
唐嘉浩却没笑太久。顾然说的这些“弱点”，在他听来却不那么简单。
那种“对乐器可以快速掌握”的学习方式太逻辑化，太冷静，像是把复杂的艺术行为拆成了输入输出的程序。那种“不管如何都吹不响”的表现，也不像是人的口腔肌肉协调问题，更像……某种限制。
还有他的唱歌问题。顾然明明说话声音不难听，节奏感也好，逻辑理解更没问题，那怎么可能唱歌全走音？这听起来不像是音感问题，而像是……他的发声系统根本就没有被调试好。
一连串思绪从唐嘉浩脑中划过，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顾然，觉得像是隔着一层很薄很薄的雾。
他想要看清，却总是只看见模糊的剪影。
“干嘛看我？”顾然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来。
“没啊。”唐嘉浩移开视线，“你唱歌跑调的样子其实还挺可爱的。”
“你嘴真毒。”顾然无奈地摇头，起身走回键盘边，“行了，正事要紧。来吧，我看看你刚刚学的指法有没有记住。”
“这么快就考试？”
“这不叫考试，叫实战。”
“我还在理论阶段。”
“你理论太多了。”顾然说着，忽然站到唐嘉浩身后，双手从后绕过，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的掌心很热，不烫，但却透着一种包裹感。两人手掌重叠，指尖合着指尖地落在琴键上。
“好，放松一点。G大调，不用紧张，就当我们在打一局五子棋。”
顾然继续用自己的节奏引导着唐嘉浩的指尖，缓慢地在琴键上敲出一串串不算标准的音。
音不完美，但氛围温柔极了。
顾然一边在他耳边说着该按哪一个键，一边身体自然地贴近，唐嘉浩能感受到顾然胸口有力而平稳的起伏。那种熟悉的、节律清晰的心跳又一次撞进他的耳朵。
那节奏，好像永远不会乱，永远冷静如常。
唐嘉浩的手指有些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紧张弹琴，而是因为——他离顾然太近了，近到能闻见他身上沐浴露的残香与淡淡汗水混合的气息，那是一种好闻到几乎让人心脏跳出节奏的味道。
“……你是不是在发抖？”顾然问。
“没有。”唐嘉浩咬牙，“我这是在和音乐共鸣。”
“哪门子共鸣？”顾然笑出声，“你该不会是太紧张了吧？”
唐嘉浩咬着牙没说话。
他能说吗？说自己每次靠近他，都会控制不住心跳，每次靠近他，都有想要更靠近一点点的冲动？
说自己已经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喜欢了，是喜欢上一个人会有的全部症状。
他的手指再一次落下琴键，发出一声柔和的音符，而他低下头，看着两人重叠的手。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快要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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