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收20分的硬币，会被吞掉，我试过了，只收1欧元，而且不找零。”
我放弃了和咖啡机对抗的想法，回过头想看看声音的主人。
“警察都是骗子！”声音的主人又补充道。
是那个棕红头发的女生。年轻版的玛莲妮·乔伯特。她狡黠可爱的脸蛋上正挂着微笑，黑色的眼珠里满是灵动的光彩，小巧的鼻子微微皱着，透过玫瑰色唇瓣间的缝隙，还依稀能看到洁白的牙齿。应该再给她戴上尼龙的假胡子，这样就更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雀斑了。
我回报给她一个微笑。
“不能更同意了。”
我听取了她的忠告，放进去1欧元，选了一杯不加糖的淡咖啡。她也拿着自己的杯子凑了过来，我们碰了一下。
“他们已经让我等了四十五分钟了，您呢？”
“我已经结束了……至少今天没事了。但是我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办张月卡……”
她舔了舔咖啡杯的边缘，就好像是一只小兽在啃啮。我觉得这个场景很可爱。她让我想起了妈妈原来挂在厨房餐具架上方的邮局送的日历。上面有吸吮牛奶的小猫，钢琴旁边有穿着芭蕾舞裙的女孩。那是我印象中最早看到的可爱的照片。
女孩好奇地看着我。
我迟疑了一秒。
“我是证人。一个女孩从悬崖上跳了下来，在她跳下来之前我碰巧到了现场，但什么都没能做。”
她咬了咬嘴唇。一对狡黠的眼睛黯淡了下来。“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故事。知道……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有推论。根据调查，她自杀之前好像被□□过，罪犯还试着掐死她。”
“我的上帝……”
她捂住嘴，好像是被吓到了，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很明显，她是个活泼的人。
“至少您不会是□□犯吧？”
正中红心！我喜欢她巧妙的回答，这也是平时我与伊布间的默契。就像一杯鸡尾酒，混杂着狡黠和黑色幽默。
“…很快就知道结果了，我已经把精子留给警察了。”
她看起来若有所思，认真地端详着我，一直到下半身，但并没有对我的残腿做出任何反应。
“希望是个好消息。”
我看了看手表，继续说道：“您呢？”
“我？”
“警察因为什么让您等了四十五分钟？”
作为回答，她皱了皱眉，从牛仔裤的后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我只需要盖个章，让他们允许我在海滩上捡鹅卵石。”
“什么？”
她大笑起来。
“这次轮到我让您吃惊了！”
她伸出了手。
“莱莉·萨利纳斯。虽然看起来不像，但我其实是个很讨厌很较真的人。我现在在做应用化学的博士后。一家印度美国合资的大型跨国公司，叫潘西电脑科技公司，给我提供了一笔奖学金。这家公司专供电子产品的元件研发……”
“这和鹅卵石有什么关系？”
她把咖啡杯拿在手中转来转去。我觉得她好像有点紧张，可能是因为我提到了□□案。她挑衅地看了我一眼。
“您猜一猜吧。”
信息技术和鹅卵石之间的关系？完全不知道！
我还是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很奇怪，我喜欢那些学习好的女孩，比如班级里的第一名，或者是那些总是埋头苦学的。但是我的玩伴们大多数都像躲鼠疫一样地躲避着她们，我就不会这样。我的看法和他们完全相反，这些女孩往往才是最风趣幽默的，也是最容易打交道的。而且，一个研究应用化学的博士后，一般这种女孩是不会跟我说话的。
小姑娘有点着急。“猜不到吗？”
我点了点头，做出一副遗憾的表情。
“好吧，”她终于松了口，“我就长话短说。硅是信息技术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原材料，可以用于导电。您难道没有听说过美国的硅谷吗？这地方的名字里就有硅，当然这个硅指的可不是女人用来隆胸的那种。”
叮咚！我的视线不可避免地移到了她衬衫的纽扣处，又立即看向她的眼睛。“我可能是个傻子，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这和鹅卵石之间有什么关系。”
她觉得我的窘迫很有趣。
“耐心点，我马上就说到了。硅这种元素在自然界中只会以一种稳定的合成形态而存在——石头！拉芒什海峡这边石头的含硅量可是世界上最高的。”
“真的吗？”
“已经被科学证实了。今天的鹅卵石之都就在皮卡第的滨海卡约……但是诺曼底人说他们的鹅卵石才是最纯的……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含硅矿，不论是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
我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那些灰色的石头，在游人漠视的目光中默默地躺在地下。我很难想象它们身上包含着高科技的宝藏。
“搜集石头还需要警察的同意吗？”
“当然了！一个世纪以前我们经常要用上千吨的鹅卵石来修建道路、房屋或教堂。但是从那之后，我们就发现石头保护着悬崖的平衡，还有所有在上面的建筑。所以到了今天，以前那种情况就彻底终止了！所有的开采都是被禁止的，除非有特别许可。”
“就像一家印美合资的公司要在这个地区投资一样，也需要许可。”
“您说的对，其实我只需要几百颗石头。跟您说个更具体一点的吧，想要在信息技术中使用硅，纯度必须达到99.9999999%，”她吐出了一连串的9，就像一只小鱼在吐泡泡。
“这是现行的标准，但是我服务的潘西公司还想要更好的原材料！至少要再加上两到三个9。这就是我的工作，得搞清楚费康、伊波尔和埃特雷塔的石头能不能再多给我们在小数点后加上几位。”
“那您应该带着化学家需要的一系列东西吧？”
“是啊！有一把锤子，几把钳子，一些试管，一台显微镜，还有装了各种复杂软件的电脑……”
我想和她待在一起。我根本不懂她跟我说的这些东西，也许她跟我聊的硅还有这些数字都只不过是在逗我玩，但我很喜欢！即使这真的是编出来的，也是天才的创造了，普通的石头里面装着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宝库。
我们两个人都沉默地喝完了杯中的咖啡。在这个阶段，要是莱莉对我感兴趣的话，现在该轮到她来问我的名字、来伊波尔做什么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跟她展示一下环勃朗峰越野跑的前景，还有我要名留残疾人运动员的历史的愿望。
但安静持续了下去。
我把杯子扔进了垃圾桶。
远投得三分。
她模仿了我的动作。
比分平了。
我明白了莱莉不会再往前走一步了。
“莱莉，很高兴认识您。很快会再见吧？明天您可能还要来盖章，我可能就要手铐加身了……”
她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
“我的小雷达告诉我，我们明天之前还会见面的。”
我感受着她手心传来的热量，什么都没有说。这个女孩喜欢出谜语，但我没有答案。
“我的小雷达可是很厉害的。它还告诉我你住在伊波尔。美人鱼客栈，7号房间。”
她说得太多了。她像一个无所不知的巫婆，专门来监视我。她和警察一样好奇，皮鲁是猫，她就是老鼠。
“您怎么知道的？”
她又弯下腰。橙色的指甲放在我的锁骨上，让我觉得有一只小老鼠从肩上跑过。
“我的小雷达！像我这样的小羚羊必须随时关注你们这一类食肉动物才能活命。”
她突然退后一步，看了眼手表。
“十三分钟！我必须走了。狮子要醒来，陪着您可能不再安全了。”
“虽然我有嫌疑，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毕竟这是警察局。”
“在这里当然不会，但是之后呢？”
之后？
莱莉还是没有想要给我解惑的意思。她向走廊那边走了几步，奔向了一张办公桌。
“抱歉，我得先走了，必须找到警察来给我签这份该死的东西！”
“加油。”
我也走向走廊，出了警署的大门。在走进一间办公室之前，莱莉转向我，发出了一个神秘的邀请：
“今晚见！可不要迟到哦。”
***
长途车又把我送回了伊波尔，停靠在劳伦斯广场，接着又开向了阿弗尔赛道。
车只开了不到十五分钟，我之前在费康可是等了足足三刻钟。这期间我有足够的时间想皮鲁所做的调查。我几乎是如释重负了。□□犯的□□，他的指纹，还有和莫甘娜·阿夫里尔案的所有巧合之处，都能证明我跟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我没有去想那些仍存疑的部分……
但这些疑影很快就随着海浪散去了。
面前的夕阳发射出了最后的光线，给天上的云镀上了一层金边。这不正是印象派擅长的光影！我知道的，虽然我从来没有走进过博物馆，但只为这一幕，伊波尔就值得来一趟！
我朝着大海踏上了归途。
我又想起了莱莉。一路上，都是她的笑容陪伴着我，那个美好的微笑仿佛就印在头顶的云上……玛嘉莉·维农代表一种哀婉的优雅，或绝望的美丽，这些东西会像长矛一样刺进心里……但莱莉不是这样的，她是那种我们愿意分享一杯啤酒的异性朋友。当然，分享床也是可以的，绝不会比分享一杯啤酒更麻烦。
这或许就是喜欢。
男人眼中的喜欢。
至少在我的心中是这样的。
我经过了伊波尔的一家肉铺。玻璃后的老板娘一直盯着我，就好像我用一只脚走路就会把她店门口的地砖踩碎似的。
可恶！
莱莉的脸很快取代了老板娘的。
她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
她为什么要跟我搭讪？
是因为我们是失落在那个角落的仅有的两个同龄人吗？
或许是吧。
我从来都没能摆脱掉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甚至是一种负罪感。在我没有制定一系列攻略的情况下，怎么会有女孩对我感兴趣？市场上的男性又不止我一个，比我好的人到处都是……
为了给两个迎面走来的老妇人让路，我走下了人行道。她们手里拄着拐杖，看起来比我还要肢体不便。
现在是2月，伊波尔就像一所养老院，一个由海边上千座房子组成的退休活动中心。
或许还不只是这样，伊波尔就像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只有天气晴朗，或者是周日、假期的时候，大家才会回家看望她，带来些小孩子让她的住所能热闹一点——一位拥有一个巨大花园的祖母，但花园里常年杂草疯长、秋千蒙锈。
伊波尔让我想起了我的奶奶贾米拉。她也有一个大花园，虽然是公共的，但是她能从七楼看到它。那时我还不到8岁，经常和伙伴们去看她，这个花园于我们而言就是冒险王国。
但最后一次我去的时候，看到游乐设施都在那里，不管是木马还是跷跷板，不过只有老年人坐在那里，没有小孩需要他们照看。要是有个小孩来到这里的话，他肯定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误入老人国的动物。
我下到了海滩上。风吹在我的脸上。还有20米，我就回到美人鱼了。
莱莉让我想起了童年，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走进宾馆，安德烈就站在我面前。
脸上都是笑容。
手里有一封信。
我的手却攥在装饰用的缆绳上。我看着信封上的UPS邮戳。快递员应该是今天下午来投递的。
安德烈开起了玩笑：“你原来从来没有信的……是不是刚写了一本书，被所有的出版社拒稿了？”
他把信递给了我。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笔迹和早上那封一模一样。信封是天蓝色的。
安德烈继续说道：“你是交了个女朋友吗？所有的前女友都给你寄来了情书？”
我抓起信，飞快地跑到楼梯上，冲进了房间。
“谢谢你，安德烈。”
他肯定会一直不停地说下去的。
“一些要改的作业？你是申请到教师资格了吗？教师资格考试是不是在优惠促销？”
我转过身，给了他一个他期待已久的回答。
“就是些销售杂志。哦，是医学杂志。主要是树脂制成的左腿的照片。”
楼梯处传来了安德烈的大笑。
“晚上7点开饭！”
信封已经被撕开扔在床上了。
和今早那封的内容差不多。简报、格里马上尉的调查报告，还有一些笔录。
莫甘娜·阿夫里尔一案的后续，这个寄信人还真是会吊人胃口……
我把纸取了出来，开始认真地阅读。要是寄信人想要引发我的好奇心的话，我不介意让他满足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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