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瑞没法对陆卿云说,他在采荇身上瞧见了过去的自己——山穷水尽又茕茕孑立。
帮她,是于心不忍,也是为了破开过去的阴影。
思索片刻后,他找了个借口:“是在杜师父寿宴上出的事,岳不惑又刚当上总镖头,正处在风口浪尖,替采荇赎身也是为了留个好名声,免得外人添油加醋造谣生事。”
此话十分有理,双喜临门的日子,险些添上一抹血色阴影,若被有心人利用,会给镖局和岳不惑带来麻烦。
陆卿云微微颔首,暗赞江瑞心胸宽广、思虑深远,此事若换了其他夫人、夫郎,即便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多半会想法子磋磨采荇,或是发卖、或是逼死,总之要维护自己的地位和体面。
她转头看向岳不惑,语重心长道:“不惑,能娶到瑞哥儿是你的福气,你要惜福才是。”
“嗯。”岳不惑点了下头,他眉头微拧,目光落在江瑞身上,仿佛带着重量。
刚刚,他注意到一件事,瑞瑞称呼他大名——岳不惑。
相识至今,瑞瑞一直连名带姓叫自己,很生分。
不发觉还好,一发觉就如同鞋里进了石子,令他无法忽视。
陆卿云侧身看向谢枫,姿态自然、语气轻柔,“夫君,你与钱掌柜相熟,此事多费些心。 ”
“好,我下午便去找他。”谢枫答应的十分爽快。
江瑞开朗一笑,“多谢,那我和岳不惑等你们的好消息。”
岳不惑眉头更紧,双眸紧盯江瑞,别扭又失落地想:卿云姐称谢枫为夫君,温柔亲昵,瑞瑞却张口闭口叫我大名,相较之下,显得我们之间的情意逊色于他们。
商议终了,陆卿云和谢枫将人送至月亮门,再目送他们离去。
谢枫看着逐渐走偏的两个人,调侃道:“娘子,咱家那么宽的甬道竟走不开两个人。”
陆卿云掩唇一笑,“不惑眼睛都在身旁的瑞哥儿上,不看路,如何走得直溜。”
“正是。”谢枫摇摇扇子,声音带着疑惑,“我怎么觉得不惑今日心绪不佳,话少、表情也冷淡。”
陆卿云不以为然,“他不是一直这样吗?除了瑞哥儿,看谁都像比别人欠了他八条命。”
谢枫噗嗤笑出声,没再开口。
“你属螃蟹的吗?走路这么霸道,挤到我了!”江瑞脚几乎踩到甬道边缘,实在忍无可忍。
岳不惑没应声,一个转身和江瑞互换了位置,只是没走几步又开始挤江瑞。
江瑞深吸口气,认为他在故意挑衅,磨了磨牙,蓄力朝他撞去。
岳不惑本就生的高大挺拔,常年习武更叫他筋骨结实,身躯似铜墙铁壁,直接把江瑞弹了回去。
江瑞轻呼一声,捂着肩膀痛斥:“岳不惑,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
又是连名带姓的喊,岳不惑眼神一闪,表情依旧淡定,“没有不满。”
他顿了顿,又道:“你肩膀疼,我抱你上马车吧?”
江瑞险些被气笑,觉得他在梦游,梦到哪句说哪句,肩膀疼又不是脚疼,哪里用人抱。
反驳的话还未出口,他余光无意间扫过一旁,赫然发现陆卿云和谢枫正望着这边,笑得东倒西歪。
江瑞脸颊轰然滚烫,低着头快步跑走了,这叫什么事,丢人丢到别人家里去了。
岳不惑眼神不善,扫向那对碍事的夫妻,紧接着大步流星追了上去。
进到马车,江瑞刚要落座,却被横腰一勾,坐在了岳不惑大腿上。
他鼓起脸颊,双手抱胸,转头对上岳不惑漆黑的眼眸,质问:“岳不惑!你是吃错药还是忘吃药了?”
岳不惑面容沉静,语气平平,“无事。”
要不是腰背上禁锢的力量逐渐加重,江瑞差点就信了他这句鬼话。
他轻轻翻了个白眼,食指挑起岳不惑下颌,“老实交代,再嘴硬我就不管你了。”
岳不惑定定看着江瑞,倏尔垂下眼眸,极轻地叹了口气。
江瑞的心都要被他这口气叹酥,情不自禁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冷沉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无一不令人心折。
容貌比得上他的,没他英武不凡,身手敌得过他的,没他风骨凛然,财力高过他的,又没有他忠贞深情......
江瑞心跳加速,喉咙发干,掩饰般咽了咽口水,“不说就算了。”
说罢,他忙不迭要挣开岳不惑怀抱,不出意料被死死摁住,逃脱不得。
“你总是称呼我大名,连名带姓那样叫。”岳不惑嗓音艰涩,语调忧愁。
江瑞眨眨眼,脑子转的有些慢,并未发现问题,犹疑道:“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吗?”
岳不惑不可思议,掐住他的腰,两人拉开了点距离,“名字是给人叫的,可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眼神怅然,气质发沉,江瑞莫名心虚,讨好道:“是相亲相爱、永不分离的夫夫关系。”
“嗯。”岳不惑语气软了几分,循循善诱,“我早已改口叫你‘瑞瑞’,卿云姐当着人面叫谢枫夫君,私下里我听她叫过枫哥,你该如何称呼我?”
原来是在纠结这个,江瑞恍然大悟,随即心底涌出欣喜,似开了一朵花。
他没经历过亲密关系,难免粗钝、迟缓,岳不惑与他相似,心思并不敏感,可他们相处时,偶尔会碰撞出奇异的火花。
如同空放落灰的古琴,忽然被拨动,琴声流淌而出,漫过满室孤寂,乘着风轻快飘远。
这是很美妙、很珍贵的过程,绚烂如流星。
“那以后,我在人前也教你夫君?”
“好,人后呢?”岳不惑期待地望着他。
江瑞低头沉思,“叫你不惑哥哥?”
岳不惑微微一笑,正要应下。
江瑞忽然皱眉,自行否定:“不可,容鸢这样叫过你。”
岳不惑原本安稳的心被吊起三分,不敢出声。
“叫岳哥哥吧。”
“好。”
“也不好!”江瑞打断岳不惑的话,眉梢吊起,“差点忘了,采荇就是这样叫你的。”
他后知后觉来了醋意,眯着眼睛拿乔道:“不是我不愿意改口,实在是留给我的选择不多。”
岳不惑啄了啄他撅起的嘴,讨饶道:“瑞瑞,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
这个吻说服力很强,江瑞抿抿唇,没那么气了。
岳不惑脑子里冒出几个人来,不禁薄怒,“也有很多人觊觎你,孙九、容合、还有食肆钱遇见的那个书生,全都不自量力!”
江瑞好笑不已,并不觉得邱怀光对自己有意,不过他没反驳,安抚般摸了摸岳不惑脑袋,轻声道:“我心里也只有你。”
岳不惑下巴蹭了蹭江瑞脸颊,“那你想想叫我什么?亲密一点的。”
“嗯......我想想。”江瑞灵光一闪,兴奋起来,“我记得你原名岳小虎,要不就叫你‘虎哥’,肯定没人叫过。”
岳不惑眼睛亮了亮,这是他背负‘成龙’重任前的名字,没想到随口一提,瑞瑞竟记住了。
“好,以后都这么叫我。”他郑重道。
江瑞咬咬下唇,很轻地喊了声‘虎哥’,脸颊连着耳根瞬间发起烫来。
好奇怪,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改个称呼而已,到底为什么会害臊?
“听到了。”岳不惑应了他,收拢手臂。
车轮缓缓碾过青石板路,轻微的震动并不突兀,反而似晃动的摇篮,令人心中安稳。
这一刻,他们仿佛脱离了□□,没有半点阻隔,在时间长河中紧紧相拥。
翌日,江瑞和岳不惑刚用了午膳,谢枫便登门了。
他面有难色,斟酌着道:“钱掌柜说采荇对浮生坊的重要性,绝非金银可衡量,人他可以放,但不要银钱,只要你卤肉和烧烤配方。”
江瑞怔愣一下,随即愠怒出声:“他怕是生嚼了一亩地大蒜吧,好大的口气!”
卤肉和烧烤是他最畅销、利润最高的菜品,姓钱的算盘打得可真响,竟想从他这抱走两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半点数没有。
岳不惑微微沉脸,“此人一向钻营,食肆生意红火,他估计眼热很久了。”
谁说不是呢!谢枫轻叹了声,钱掌柜巴不得把所有菜品配方据为己有,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减为两样,那副贪得无厌的样子,着实叫人无奈。
江瑞耐下性子思索,寿宴上的事早传的满天飞,采荇仍在昏迷,这钱掌柜却从没派伙计去食肆要人,可见他心底并不十分在意采荇。
这不奇怪,采荇虽色艺双绝,但上门要名分的做派和撞柱自杀的行为,损害了她的商业价值,捧场的人会大大减少。
而且,采荇快到强制婚配的年纪了,最好的出路就是嫁给富商做妾,钱掌柜为了早点脱手,才会默许朱员外威逼她。
可采荇性子烈,怕是宁死也不肯屈服。
理清楚后,江瑞意识到主动权在他手里,这笔‘买卖’可以再磨一磨。
他把自己想法说了,岳不惑和谢枫略感意外,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拨云见雾,直指问题本源。
岳不惑颔首赞同,“瑞瑞言之有理,钱掌柜这般姿态,十有**是在虚张声势。”
谢枫也道:“江郎君一针见血,”
想法被认同,江瑞是高兴的。
思忖几瞬后,他开出了价码,“谢公子,劳您转告钱掌柜,我只愿意出一道炒菜并一种饮子的方子,换采荇的身契,具体可由他挑选。
不然,就让他接回采荇,只是要记得,别让她离柱子太近,实在没防住也没办法,到时通知我给采荇上注清香便是了。”
对付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就要亮出底线来谈,免得拖拖拉拉,许久没个决断。
“......”谢枫语塞,半晌才回神应下。
谢枫走后,江瑞慢悠悠品茶,没有一丝急躁。
岳不惑问:“瑞瑞,你似乎胸有成竹?”
江瑞放下茶盏,“我看清了采荇的决绝,钱掌柜与她相处更久,自然也了解,他怕玉石俱焚。”
半下午,谢枫再次登门,带来了好消息。
“钱掌柜松口了,只是采荇的丫鬟闹得厉害,一下要上吊一下要报官,他想用多要一种饮子的方子,把采荇和丫鬟的身契都换给你。”
“成交,”江瑞同意了,左右捞一个是捞,捞两个也是捞,“不过,多的那个饮子由我指定,他不能选。”
当天晚上,钱掌柜便迫不及待请江瑞和岳不惑去浮生坊交接,生怕晚一天就要给采荇出殡。
江瑞还邀了陆谢夫妻和云娘做见证,用薄荷芝麻肉、青苹茉香茶和柠檬柚子茶的配方,和钱掌柜换来了采荇和杏儿的身契。
事情落定,采荇始终昏迷未醒。
大夫诊脉后摇头叹息,说她死志缠心、不愿睁眼,唯有灌服猛药辅以针灸强制唤醒。
再拖延下去,恐连最后一丝生机也要耗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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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你该如何称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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