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把最后一对洒金喜字贴在雕花窗棂上时，指尖被浆糊黏得发黏。
指尖蹭过窗棂上的缠枝纹，忽然想起半月前姐姐苏晴坐在这窗前绣帕子的模样 —— 那时苏晴手里捏着细针，正给帕子绣柳叶边，阳光落在她发顶，她忽然抬头笑：“晚晚，你说明宇见了这帕子，会不会觉得我绣得比上次的并蒂莲好？”
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厉害，热浪裹着庭院里的栀子花香，顺着半开的窗缝往绣楼里钻，闷得人发慌。
苏晚垂手时，腕间红玛瑙手钏轻轻晃了晃，映着窗棂漏下的碎光 —— 那串手钏是姐姐去年送她的生辰礼，颗颗玛瑙莹润，衬得她腕子细得像一折就断，皮肤是暖调的奶白，连指尖都泛着浅粉，像刚剥壳的荔枝。
她望着窗台上那盆姐姐亲手养的茉莉，花瓣蔫蔫的，像没了精气神，倒和此刻的她有几分像：眉眼软垂，杏眼睁得圆圆的，却没什么光彩，连平日里总是微微上扬的嘴角，都抿成了直线。
“晚晚，快下来！” 楼下传来母亲王氏的大嗓门，混着几个仆妇的笑语声。苏晚应了一声，提着裙摆顺着木楼梯往下走，青布鞋底蹭过梯阶上的薄尘，留下浅浅的印子。
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雏菊，走动时裙摆轻晃，像枝被风拂动的桃花。
今日是姐姐苏晴的大喜日子。苏家虽算不上顶级世家，却也是书香门第，嫁女儿的排场半点不含糊。
前院搭着红绸帐篷，流水席的香味顺着穿堂风飘出半条街，来帮忙的街坊邻里穿梭其间，脸上堆着笑。
背地里却难免嘀咕 —— 苏家大小姐要嫁的可是顾家，那是城里数一数二的望族，只可惜，顾家那位原定的新郎，半年前随商队出行时遇了劫匪，没了。
“可惜啥？” 有相熟的老嬷嬷帮腔，手里还麻利地给喜糖盒系红绳，“顾家老太太说了，只要是苏家的女儿嫁过去，彩礼一分不少，以后在顾家也不受委屈，再说了，往后还有顾家大嫂林砚照拂着，亏不了。”
苏晚端着一摞叠好的锦帕从西厢出来，正好听见这话，脚步顿了顿。
林砚，顾家如今主事的人，新郎顾明宇的长嫂。
她只在几次宗族聚会上远远见过 —— 那天林砚穿了件石青色杭绸褙子，领口绣着暗纹兰草，衣料贴在身上，衬得肩背线条利落又挺拔。她站在廊下看账本，阳光落在她冷白的侧脸上，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挑，瞳色偏深，明明没看谁，却自带 “生人勿近” 的气场。
上次宗族祭祀，有旁支想借故占顾家的田产，林砚只拿出当年的地契，指尖捏着地契边缘，指节分明，淡淡说一句 “按规矩来”，就叫对方哑口无言，那股子沉稳清冷，像雪山巅的寒玉，苏晚至今记得。
姐姐苏晴从清晨起就不对劲。苏晚进内室给她送珠钗时，见姐姐正坐在妆台前掉眼泪，石榴红的嫁衣裙摆铺在脚踏上，像一片揉皱的霞。
妆台上放着个小巧的木盒，里面装着顾明宇送她的第一支银钗，钗头的小梅花都氧化发黑了，姐姐却宝贝得很。
“晚晚，” 苏晴抓住她的手，掌心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怕。”
“怕什么呀，” 苏晚拿帕子替她拭泪，帕子上的小雏菊还是两人上个月一起挑的花样，她的指尖蹭过姐姐的脸颊，自己的脸颊却因为着急泛起红，像熟透的桃子，“顾家嫂子不是说了吗，会照顾你的。”
“不是怕这个，” 苏晴摇头，声音发颤，眼泪砸在妆台上的银钗上，“我就是…… 不想嫁。他都不在了，我嫁过去算什么？守着一座空院子，对着他的牌位说心里话吗？”
她抬手抹了把泪，从抽屉里翻出个绣了一半的帕子，帕子上是柳叶纹，针脚细密，“你看，我原想绣好这个当嫁妆，现在…… 还有什么用？”
苏晚没接话。她懂姐姐心里的坎。顾明宇与姐姐自幼相识，儿时一起在巷口放风筝，明宇总把最大的风筝让给姐姐；少年时偷偷在书房传纸条，明宇会把自己的点心分给姐姐一半。
去年明宇还跟姐姐说，等这次商队回来，就带她去江南看荷花，可谁也没料到，一场横祸会把姻缘砸得粉碎。
顾家老太太念旧，又看重苏家的本分，才松口提了办一场只属于他们的 “迟来的婚礼”，说是不能让明宇的婚事就这么黄了，也算是给苏家一个交代。
苏晚记得，当时父亲在书房闷坐了一下午，母亲偷偷抹了好几回眼泪，最后还是父亲叹着气说：“顾家给的台阶，咱们不能不接。”
姐姐哭了许久，直到前院响起接亲的唢呐声，那欢快的调子落在苏晴耳里，却像催命符。她突然抓住苏晚的手腕，眼睛亮得吓人，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晚晚，你帮我一次，就这一次。”
苏晚懵了
手里的珠钗 “当啷” 一声掉在妆台上，杏眼睁得更大，眼睫像小扇子似的扇了扇，满是茫然：“姐，我…… 这怎么能行？”
“我穿这身嫁衣走不动，” 苏晴手忙脚乱地解着背后的盘扣，指尖都在发抖，“你跟我身量差不多，你替我去一趟，就说…… 就说我晨起受了风，头晕得厉害，你先去顾家应付片刻，等我缓过劲就过去！”
“姐！这是拜堂成亲啊！是一辈子的事！” 苏晚想挣开，却被姐姐死死拽着，手腕都被攥得生疼，脸颊因为着急涨得更红，连耳尖都泛了红，像被烛火烫过。
“就半个时辰！” 苏晴把她推到穿衣镜前，抓起凤冠往她头上戴 —— 凤冠上的珠翠晃得人眼晕，镜中的少女穿着大红嫁衣，眉眼软萌，却带着惊慌，“顾家那边人多眼杂，没人会细看的！晚晚，算姐求你了，我一想到要对着明宇的牌位拜堂，我就喘不过气……”
外面的唢呐声越来越近，母亲已经在拍门：“晴晴！好了没？顾家的花轿到门口了！再磨蹭就误了吉时了！”
苏晴把她往外推，塞给她一个红绸包 —— 是姐姐的庚帖，上面用朱砂写着姐姐的生辰八字，墨迹还带着点温度，旁边还压着半枚玉珏，是顾家送来的定亲信物，玉珏上的并蒂莲纹路被姐姐摩挲得发亮。“拿着这个，没人会疑的。”
苏晚脑子一片空白，像被人抽走了所有思绪，被推搡着塞进了红盖头里。世界瞬间暗下来，只剩下耳边的喧嚣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像个提线木偶，被喜娘扶着走出绣楼，踩着红毡子上了花轿，轿帘落下的刹那，她听见姐姐在身后低低说了句 “对不起”，那声音里满是愧疚，却又带着一丝解脱。
花轿摇摇晃晃地起轿了，苏晚掀起盖头一角，看着熟悉的街景一点点往后退 —— 巷口的老槐树，街角的胭脂铺，还有小时候和姐姐一起荡秋千的院子，都渐渐模糊。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红盖头的流苏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摸着红绸包里的半枚玉珏，冰凉的触感硌得掌心生疼 —— 她这是在做什么？替姐姐跳进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踏的坑吗？往后在顾家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