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创蝶，几乎不存在一个人只负责一个项目的情况。驻场人员都有可能背两个项目，后端设计师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人可能同时负责三到四个项目。
回到公司，尚可柔马上打开电脑进入工作状态。她现在需要跟设计总监沟通需求，协调出稿时间。
秦宝玥见她十指在键盘上飞舞，主动说：“你先跟你们设计师沟通，我去找一下过往的稿件给你参考。”
“谢谢。”尚可柔感动得泪眼汪汪，都想以身相许了：“你真的太好了！”
“那肯定是比死人Joe要好太多了。”顿了顿，秦宝玥又说：“其实Joe这个人吧，其实方面我不评价，但在工作中他认真、专业，对自身要求很高，免不了对员工严厉些，你别太往心里去。”
尚可柔正与设计总监就“该不该接客户急单”这一论题，展开激烈辩论中，没听清秦宝玥说什么，只随口应了声。
过了会，收到秦宝玥传给她的文件，尚可柔大致过一遍，对过往风格有了一定的了解。
“我觉得插画风比较适合圣诞节主题，打造温暖浪漫的感觉。”她挑了一张参考图给秦宝玥看，“像这样，中间是我们的礼盒，四周加一些圣诞元素。”
“可以。”秦宝玥认同她的创意。
给设计师下单后，尚可柔才开始今天的工作。她全神贯注于工作中，一整个下午没离开过座位，直到秦宝玥喊她，她才把双眼从电脑屏幕前移开。
“五点多了，你可以下班了吗？”
尚可柔摇头：“推文还没写好。”
“推文不着急，可以明天再发。”
“那也不行，稿件还没出。”
“对哦，我差点忘了这回事了。”秦宝玥探头看了看顾青书的办公室，回头朝尚可柔撇嘴，“他还在，可能在等你们的初稿。”
尚可柔四处看看没人，小声问：“只是一个普通的展架，这都需要他亲自确认画面吗？”
虽然她只入行半年，但是平常同事们都会聚在茶水间吐槽客户，各种奇怪的需求都听多了。确实存在一张外宣的海报要经过部门领导层层审核的情况，但是秦宝玥上面还有市场总监，不让市场总监审稿，居然直接上升到老板？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投在纽约时代广场大屏幕上呢。
秦宝玥也很疑惑：“按理说他最近很忙，根本没空管这种小事，我也搞不懂。”
两人正说着，微信对话框弹出设计师的消息。
“出了出了出了，”尚可柔激动得像个接生婆，“我要马上发给他！”
“把创意理念附上一起给他。”临走前，秦宝玥叮嘱道。
尚可柔编辑好文字，刚打算发给顾青书，才发现没有加他微信。
只好去项目群里找到他，点开他的头像，发送好友申请。
刚眨了眨眼，申请就通过了。
把创意理念和稿件一起发给顾青书后，尚可柔伸了个懒腰，起身去接水，没看到新弹出来的消息。
发消息的人没有等到回复，有点坐不住了，走出办公室，四下寻找她的踪影。
他长得高，视线越过重重办公桌和障碍物，看到更远的地方。
——那个之前没人坐的工位，此时透着淡淡的屏幕光。
脚步声响起，白色羊羔毛外套在茶水间晃了晃，伴着轻轻的咳嗽声越来越近，他心慌了，闪身躲回办公室里，反手把门带上。
尚可柔回到工位，看到新弹出的消息，差点水杯都拿不稳。
原本空白的对话框幽幽地弹出一句话：【来我办公室。】
不是吧？做个展架而已，至于要当面汇报吗？
尚可柔呆呆看着这行字，双眼无光。
不理解也办法，谁叫他是甲方呢？
她抱着电脑，走到顾青书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敲了敲虚掩着的门。
“请进。”
她小心翼翼推开门，撞入门后的视线中。
清亮有神、目光聚焦，就这么看着门口，一点都不像是刚刚在工作的状态，倒像是……在等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继而被直接向甲方老板汇报工作的紧张感完全盖过。
尚可柔小心地把电脑放在他面前，收腹，下额微收，双手紧贴两边裤缝，认真汇报本次稿件的设计思路。
顾青书听完，皱了皱眉。
“这个模块排版太丑，整齐一些，不要并排，感觉文字都堆在一起了。”
“产品再放大一点。”
“元素太杂了。我们是做展架，主要是突出我们的产品，无关的删掉。”
“这个标题换个颜色，现在颜色不明显。”
……
幸好只是修改，他还是认可这个风格的，也算是摸清甲方的喜好了。
虽然他的修改意见指向明确，但是反复修改几次，也折腾到将近八点才定稿。
整一层楼，只剩下她的工位和顾青书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是实在抽不出时间点外卖。尚可柔走到茶水间，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垫垫肚子的。
拉开三个抽屉，都是满满的巧克力。
大四那年，尚可柔在便利店做兼职，对面的货架就挂着ML巧克力。值夜班的时候，搬完货搞完卫生，她有气无力地咬着临期的饭团，更觉得它在向自己招手。
直到有一次，等白班同事来交班后，她脱下工服，拿起一包焦糖榛子巧克力去付钱。
她记得价格：18.6元。正好跟她的时薪一样。
巧克力甜甜的，非常好吃，但这不是让她印象最深刻的。她印象最深刻的是扫码枪在她的付款二维码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滴”，辛苦工作一小时的工钱就这么花出去了。
自那以后，她继续买店里临期的饭团，员工福利只需3元一个，顶饱。
现在，她看着满抽屉的巧克力。她知道自己想吃多少个都可以，这次不会再有“滴”一声，不会再损失一个小时的工钱。
她想得出神，没留意身后有人靠近。
“饿了？”
声音一出，尚可柔被吓一跳，慌忙回过头。
——是顾青书。
也只有他还在公司了。
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要回答“不饿”，但她不善说谎，脱口而出的还是心里话：“有点。”
“刚刚点外卖不小心点多了一份，”顾青书举起手中的外卖，“给你吧。”
“不，不用了。”尚可柔连连摆手，“谢谢，但我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似乎有些无奈，这与白天的他很不一样。
“我会很不好意思的。”她诚恳地说。
“我害你今晚加班，你还要跟我客气吗？”
背着光，尚可柔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两人站在伸手就能触碰的距离，她相信她是看到他笑了。
会笑的人总不会太差吧？这么想着，她接受了他的好意。
她回到工位上，打开外卖盒。非常丰盛的饭菜，三菜一汤，红的黄的绿的，看着就很好吃。
本来已经拿起筷子了，想了想还是放下，腾出手给他发消息：【谢谢你的晚餐。】
对面秒回：【不客气。】
看到信息的尚可柔低头笑了，拿起筷子认真吃了起来。
回复完消息的人望着窗外的夜景，眼里蔓延上了一丝如愿以偿的笑意。
*
饭后，尚可柔给制作公司打电话，详细沟通制作需求。等挂了电话，一看时间：22:03，再抬头看看顾青书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她走到办公室门前，这次没有关门。她抬手轻轻敲了一下。
顾青书从文件中抬起眼睛。
“Joe，我跟制作公司确认好了，周六上午可以拿到展架。”她毕恭毕敬地汇报着工作。虽然他刚刚请她吃饭，但他毕竟是甲方老板，该有的工作态度还是要有的。
“到时我会去取展架，需要给你发一张实物图吗？”
“可以。”
“我今天的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家了。”前面都是铺垫，这句才是重点。
顾青书看一眼时间：“哦——原来已经十点了。”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转而去取挂在架子上的外套：“走吧，我送你回家。”
“？”
大脑停止运转三秒，尚可柔终于反应过来，慌忙摆手：“不不不不不，不用麻烦你了。我们十点后可以报销车费，我自己打车就好。”
“不麻烦，我送你。”
简单六个字将尚可柔的下一句话堵得死死的。再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只好跟着他来到停车场。从电梯口出来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唏嘘，昨天他还站在这里冷冰冰地提醒她这里是停车场，现在他带着自己走向他的车。
现代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人的态度也变得飞快。
或许老板就是喜欢员工加班吧？她用努力加班换来了他的态度好转。
但她并不在乎他转变的原因，只在乎他的转变能为自己的绩效工资带来多少帮助。
坐上车后，尚可柔已全然忘记绝佳的独处机会要干什么，整颗心都在卖力推项目上。
“这次时间太赶了，等下个节日，明年情人节，我们可以考虑做一个抖音挑战赛。”
尚可柔打开活动页面，想把手机递给顾青书，马上意识到他在开车不便打扰，改为口述。
“它是一场由品牌方发起的短视频创作活动，用户按要求拍摄并发布视频后，就可参与瓜分奖励制度。我们还可以整合达人，以及开屏、信息流广告等资源，提升曝光。”
顾青书余光瞥见女孩的身子微微倾向自己，抬手按下双闪灯，把车子停在路边。
“是有什么事吗？”尚可柔讲一半发现他停车了，默默把手机往回撤。
“开车听不清，”顾青书抓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你继续讲，我听着。”
那她就不客气了。
尚可柔点开其中一场挑战赛活动页面：“这是一个牛奶品牌发起的挑战赛，它的玩法是用户真人出镜，使用指定的贴纸和音乐拍摄视频。”
顾青书接过手机，上下滑动看了看：“这个贴纸还不错，有品牌logo的露出。”
“对，这些都是可以在下单贴纸需求的时候提要求。”
“如果我们想要在情人节做这个项目，流程是怎样？”
尚可柔一听，有希望，忙不迭地说：“我们会先出方案。等你们确认后，我们跟媒体方沟通锁档，出排期，制作素材的相关事项。最后，就是等着项目上线了。”
车里开着暖风，女孩脸颊泛着薄粉，扎了一整天的麻花辫已经有些松散，细碎地落在锁骨上，随着她讲话轻轻起伏。
她眼睛亮晶晶的，眉飞色舞地说着，像是在讲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
半年前，他们并肩走在晨光熹微中，她也是这样的。
她还是那么有生命力，那样认真地去做好手上的每一份工作，去争取去把握每一个机会。
顾青书微微失神。
是尚可柔的声音把他抓了回来：“我觉得情人节真的很合适做挑战赛，你觉得呢？”
“你们安排一下方案，我看看创意。”
原本侧向她的身子回正，重新握上方向盘，顾青书说：“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家。”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尚可柔提供的地址，洛宁街。
尚可柔下了车，绕到车头，朝顾青书鞠躬，双手像翅膀般向两边扬起，很活泼。
“谢谢Joe送我回家。”她甜甜一笑。
顾青书跟着下车，环顾四周的环境，担忧地问：“你就住这里吗？”
距离市中心半小时车程的洛宁街，是南苑市租客最多的城中村之一。穿过勉强两人并肩可通过的狭窄通道极有讲究，既要小心随时迎面或身后冒出的电动车，灵敏躲过随时滴下的空调水，又要当心脚下踩中积水或淤泥。通过“重重关卡”后，爬上位于七楼的小单间，窗外是隔壁楼栋，严严实实地遮挡住最后一缕阳光。
当然，顾青书不会知道这些。他只是觉得这里吵闹、逼仄，像电影中九龙城寨那样，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有点危险。
但尚可柔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里租金超便宜的！一线城市，通勤一小时，不用合租，有独立卫浴，只需1300元！还去哪找呢？有一片瓦遮头就不错了！”
顾青书沉默了。他又想起过去认识的她。
那时候她读大四，白天写论文，晚上去便利店打工，每天就睡四五个小时，周而复始，卯足劲生活。
“因为想要多挣钱，所以这么努力工作吗？”他张嘴，吐出一团白气。
“趁着年轻，还熬得动，想尽力拼一拼。我相信无论结果如何，在这个过程中总会有所收获的。”
她迎着冷风，依然笑得灿烂。
在寒冷的冬夜里，像一根擦亮的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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