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响彻天际。
凌力铮眼见着一个年轻、漂亮、皮肤白皙、一看就是有钱人的女人飞奔过来，凌力铮第一反应是，这是陶乐源的姐姐？
结果人到了近前，陶乐源跟着走上前去，喊了一声“妈”。凌力铮十分震惊，又仔细看了一眼那个女人。
女人的确很年轻。尽管面容憔悴，还哭得梨花带雨，但确实很年轻。皮肤很白，很嫩，跟陶乐源一样白白嫩嫩，和农村日晒雨淋皮肤黝黑的农村妇女很不同。一看就是不干活的。
因为都有这么大的儿子，凌力铮忍不住在心里将眼前这个女人和陶乐源的亲生母亲做对比。真的是没法比，一个天一个地。这个女人年轻漂亮，看起来像陶乐源的姐姐。陶乐源的亲生母亲又矮又黑又瘦，也不漂亮，不知怎么生得出陶乐源这么漂亮的儿子。
说起来眼前这个女人，应该更像陶乐源的亲生妈妈才对……
“妈，你怎么来了？”
“乐乐！你怎么失联了，你的手机呢？妈妈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许美莉一看到他，就禁不住掉眼泪，一边哭一边骂，“你知不知道妈妈担心死了！”
“我……我手机没电了……”
“没电你不知道充啊！你这孩子怎么总是尽让人操心呢！”
“对不起……”
“妈妈担心死了，知不知道！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还想着他们是不是把你藏起来了，不让你联系妈妈！”许美莉哭得梨花带雨的，“妈妈每天都睡不着觉，一想到你不见了，妈妈就要崩溃了！妈妈的日子没法过了啊，你知不知道！”
“妈……”
“乐乐！我的儿啊！”许美莉再也忍不住，抱着儿子嚎啕大哭起来。把这些日子的心酸委屈担忧难过不甘无奈一股脑化作泪水流了出来。
陶乐源的肚子还撑得难受，被许美莉一扑，顶得肚子里的食物差点到了喉咙口。陶乐源狠狠咽了口口水，安慰着他妈，“妈，我在这里，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许美莉哭了好一阵，发泄完情绪，放开了人，擦着眼泪，打量着儿子。
“你看你都瘦了，还晒黑了，一定过得很不好……”
“妈，我过得挺好，真的。”
“都是妈妈的错，都是妈妈不好，害你在这里受苦。从小到大你哪里吃过这些苦啊，在家什么都不用干的，来这里，他们是不是叫你干活了？”
听到“干活”这两个字，陶乐源忍不住回头看了凌力铮一眼。
凌力铮被他看得心突突的，什么鬼啊，洗两片菜叶也叫干活吗？
陶乐源很快转过了头去，对他妈说：“我没干什么活，天天都是吃了睡，睡了吃……”
“都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的错……”许美莉沉浸在自己悲惨的幻想里不能自拔，“妈妈知道你过得一点都不好，在这个鬼地方怎么可能过得好！妈妈一看到这个鬼地方，想到你在这里生活，妈妈的心都要碎了……”
在她眼里，自己金枝玉叶的孩子被送到这里，跟送到屠宰场有什么分别？她怎么能忍受别人这么糟践她的儿子呢！
“没事，妈妈来了，妈妈现在就带你走。”说着许美莉拉了人就走，“妈妈已经在外面买了房子，你搬去和妈妈一起住。那对父子就让他们自己过去吧！走，现在就跟妈妈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陶乐源被拉着走，他回头看向凌力铮，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凌力铮听到那个女人要带陶乐源走，忍不住上前了两步，想拉住陶乐源。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权利阻止陶乐源过更好的生活呢？农村这个地方确实不适合陶乐源这样金尊玉贵的少爷。少爷应该住在城里面，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有很多人照顾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用发愁，每天开开心心。
他眼睁睁地看着陶乐源，陶乐源也眼睁睁看着他。看得凌力铮忍不住跟了上去。
直到陶乐源差点被他妈推上车的时候，一路跟着的陶小聪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是要带走他哥的！他反应过来后哪里肯，当即上前去抓住他哥的手不让走。
“哥！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啊！”他满脸着急惶恐，又回头望望。家里大人都不在，爸爸妈妈干活还没回来。他简直要担心死了。
“你放开！”许美莉美目一瞪，用力去掰陶小聪的手，“他不是你哥！你哥在xx市，你自己去找他吧！这是我儿子，放手！你这死小孩！”
许美莉对儿子像舐犊情深的老牛，对外人就是火力全开的母老虎。别看身材娇小玲珑，小小的身体蕴藏着大大的力量。
陶乐源见许美莉对陶小聪很凶，指甲掐他的手都掐出血了，不由拦着他妈，“妈，你快松开，他是小聪，是我弟弟啊。”
“什么你弟弟！”许美莉嗓音尖利，“你是独生子，哪里来的弟弟！”
“妈……”陶乐源有时候拿他妈没办法，只得求助地看向凌力铮。偏偏凌力铮一直跟在后面就是不帮忙。陶乐源好生气闷。谁来帮他阻止一下他妈啊！
“他是我哥！”陶小聪跟着叫喊起来，已经吓得快哭了。手上死死拽着，被许美莉掰开了手，没辙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抱住他哥的腿，“你不能带走他！他是我哥！我不让你带走他！”
“你这死小孩，你快滚开！”许美莉发了狠，抬起高跟鞋就要踹，被陶乐源拦了，“妈，你不要这样。”
“老李！愣着干什么！快来帮我拖开这死小孩！”许美莉尖声叫着司机。
站在一旁抽烟的老李听了，连忙过来帮忙拖开陶小聪。陶小聪一个十岁小孩，哪有成年男人的力气大。很快被拉开到了一边。陶小聪被拉开了，又怕又急，当即哇哇大哭，嘴里大叫着，“你不能带走我哥！你不能带走我哥！他是我哥！哇啊啊啊！爸！妈！你们快回来啊！”
陶小聪被拉开了，许美莉这才松了口气，推着陶乐源：“乐乐，快上车吧。”
“妈，我的手机没拿。”陶乐源说着这话的时候，看着凌力铮。
“手机不要了，快上车吧。”许美莉推着他。陶乐源的手攀着车顶，看着凌力铮，“我的手机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凌力铮走上前来，问：“要帮你拿手机吗？”
许美莉又看到一个人上前来。这个人比陶小聪高大许多，许美莉警惕地看着他，回身推着儿子，“手机不要了，妈妈给你买新的，快上车，上车啊。”
“妈，我想拿手机……”
“手机不要了。”
“手机很重要。”
“手机有什么重要的，难道手机有妈妈重要吗！”
许美莉说着又哭起来，“你这孩子，总是不让人省心，快上车啊，算妈妈求你了。”
“……”陶乐源手攀着车顶，眼睛看着凌力铮方向，耳朵听着陶小聪的嚎啕大哭和他妈的数落声，心乱如麻。
这时陶爸陶妈回来了，按说他们平时是不到天黑不回来的，但今天不知是不是有心灵感应，回来得特别早。
他们一回来，看到小儿子坐在地上哭，一个女人正把陶乐源往车上推。他们肩上的铁锹、锄头粪箕一下都扔了，连忙跑上前来。
许美莉一看到那对夫妇回来了，登时如临大敌，手上越加着急地推着陶乐源。陶乐源却攀着车顶不愿意上车。
陶爸陶妈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陶小聪看到他们回来了，哭得更大声了。抽抽噎噎地告诉他们，这个女人要把他哥带走。
陶妈一听，当即上前来拉许美莉，情绪激烈地说着村话。陶爸趁机把陶乐源拉了出来，将人挡在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那个男司机。
陶乐源终于脱身出来，暗松了口气，看向凌力铮。凌力铮向他走了过来，陪在他身边。两人一起看着混乱的现场局面。
形势急转直下，本来强势的许美莉一下变了弱势，但护子心切，她火力全开，声音高过所有人。现场几乎全是她的骂声。
“你们干什么！你们还敢拦着！你们为了他好，就应该让他跟我走！”
“你们看看这什么破烂地方，这是人住的地方吗？啊？你们让我儿子住在这个鬼地方，你们好意思！你们知道他从小过的什么生活，你们知道我们家有多少人伺候他吗？你们还敢让他干活！他生得这样，你们还敢让他干活！”
许美莉一想到自己金贵的儿子被人使唤干活，气得天灵盖都要炸了，“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他干活的！啊？你们不会养儿子，我养！他是我儿子，我今天就要带走他！你们谁都不许拦着！老李，愣着干什么！帮忙啊！”
老李是一个木讷老实的壮汉，作为司机兼保镖，兢兢业业地听雇主的话，雇主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当下他就上前来。
陶爸如临大敌，叽里呱啦地说着村话，虽然听不懂，但是情绪激烈，动作抵抗。意思很明白，就是不让他把陶乐源带走。他一米七几的个子，身材瘦削，老李一米九几的壮汉，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像拎鸡崽一样，把他拎开，面对少爷时又是小心翼翼的，也不碰他，对他道：“少爷快上车吧。”
陶乐源绷着一张俊脸，站在原地不动，许美莉一步跨过来拉了儿子的手，就往车上拽，“走，跟妈妈回家！”
陶爸想上前来阻止，被司机壮汉拦着。陶妈看到陶乐源被拽上车，忙过来拉着他另一边手，她神情激动，忽然爆发出一声哭喊，用撕心裂肺的、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一字一顿地道：“你不能、你不能带他走！”
说出这话，她的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一双粗糙的手死死地拽着陶乐源，她甚至都没有手去擦擦眼泪。只是用混杂着方言的普通话冲人哭喊，“你已经，有一个儿子了，你不能，带他走！”
许美莉眼泪已经流干了，变得凶狠野蛮，她掰着陶妈的手，“你放手！他是我儿子，不是你的！你抓着我儿子干什么！”
“他是，我儿子……”
“他不是！”
“他是！”
“他不是！”
现场很快演变成两个女人抢孩子，其他人都在旁边看着。
陶妈哭着道：“那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呵！”许美莉听了，冷笑一声，“你儿子？你儿子贪图荣华富贵，是他自己不愿意认你们！又不是我不愿意还你们！我叫他回来啊，我愿意给钱养在你们家，可是他不愿意！他想要我们家全部的家产，你知道有多少吗？你们这样的人当然想象不到！你们的那个儿子野心大着呢！他想要继承我们家全部的家产！”
“本来，就是他的……”陶妈说道。
“什么本来就是他的！”
“不是，吗？”
“不是！你快放手！”许美莉情绪激烈地掰着人的手，“你们这样的人怎么配养儿子？你们让我儿子在这里受苦，我还没跟你们算账呢！你们怎么好意思，你们会养儿子吗！你们配养儿子吗！”
闹着闹着，天渐渐黑下来了。许美莉还是没能把儿子带走。
在外面干活的村里人，天黑了都回来了。听到这里的动静，饭也不做，都跑来看热闹。
平时村里也没什么新鲜事，难得许美莉给他们带来一件。个个看热闹看得起劲，还你一言我一言地讨论起来。时不时还笑话一下。
村长很快也过来了，问他们在这里吵什么。
许美莉眼看人越来越多，在她眼里，他们都是一伙的。要拦着她把儿子带走，带不走儿子她就哭，说他们是一帮坏蛋，流氓，合伙欺负她一个外地女人。
现在都文明社会了，这个村也在申请建设“文明乡村”，可不能这么闹。这么一闹，上新闻了就完了。
村长用蹩脚的普通话劝着他们：“有啥子事坐下来说嘛，吵吵，能吵出个什么结果哟。都心平气和，坐下来说嘛！”
左劝右劝，大家都站着不动。
陶乐源被折腾得神情恹恹，他无奈地看着自己被两个妈拽着的手，再看看周围的人，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妈，”他开口叫着他妈，却见两个妈同时看过来，他只好看向许美莉，劝着：“你先回去吧，我不走。”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许美莉擦着眼泪，声音哽咽地道：“你不走，你在这里做什么？这里有什么好，这里到处破破烂烂……”
“这里挺好的……”陶乐源劝着她，“你先回去吧。”
“我不回去！”许美莉情绪激动地道：“你不走，我也不走！妈妈要在这里陪着你！”
陶乐源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村长劝他们回去坐下来好好谈谈，天黑了，外面蚊子多。
很多看热闹的也回去煮饭了，还有零星几个大人小孩散落在各处看热闹。
蚊子嗡嗡的，这么一直杵着也不是个事。
陶乐源被蚊子咬了，又劝了一句：“妈，先进去吧，外面蚊子太多了，咬人好痒。”
许美莉心疼儿子，但她心里更想把儿子塞上车打包带走，只不过人多拦着没办法，最后不情不愿地跟着进屋。
陶小聪搬来小矮凳给他们坐，还点了蚊香来。
院子里，堂屋门口上方一只昏黄的灯泡，照下来几许光亮。
杨桃树被晚风拂过，轻轻摇曳着。
一轮明月高悬，农村的夜晚静悄悄。大家不说话，就只有外面唤鸡唤鸭，招猫逗狗的声音。
没有人有心情做饭，也没有人有心情吃饭。
许美莉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她只好从手提包里掏出手机走到一旁去接电话。说不了两句就冲电话那头发火，“我不回去！不要再叫我，你们父子俩自己过去吧！”
许美莉挂了电话，没多久司机老李的电话又响了，他只好走出去接电话。
许美莉回身看着他们，她现在冷静了些，语气缓和下来，向他们道：“你们想想，你们留他在这里有什么好？就算为了他的前途，你们也应该让我把他带走。”
“我不会亏待你们的，我会给你们一大笔钱。以后也会让他回来看你们，或者你们想看他也可以去看。不过，我觉得你们应该更想看另一个儿子。我懂你们，自己养大的孩子更有感情。”
说着她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不是我们谁的错，是命运弄人，是医院的错，我们大家都没错。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希望你们都冷静一点想想，你们这样的家庭条件，能给孩子什么好的生活，什么好的教育？你们知道外面竞争多激烈吗？你们知道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只知道种地！”
“你们留他在这里，就是害他，就是毁他，你们做人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夫妻俩被她说得抬不起头来，话是这样说没错，道理他们也都懂，可是谁又能放弃这么大一个儿子呢？他们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啊！他们不能再失去这一个！
“不，你不能，带他走。”陶妈木着一张脸，坚持着，她的眼眶又湿润了，“除非，你把我儿子，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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