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隐,灰暗的城中村只泄漏了一缕光的视线,映照在雨水泥泞后的街道,油花浮在表面,很美。
一种肮脏的绚烂。
“吱!”——急刹,白色的巴博斯G900为了避让开路边的野狗,被迫引起尖锐的金属暴鸣。
一位骑着电动车的年轻人从庞大的车型后探出身,年轻人几次三番地回头,平日里他就没在这种地方见过这种车。
道路太窄,越野车实在没法开进来,陈任生被迫把车停在更外围的位置。
推开车门,先落地的是一双定制的手工皮鞋。
随后走下车的人穿着一身裁剪立体的黑色西装,关上车门后,低头先整理了手腕处的铂金袖口,再抬起头来,是一张精致明艳的脸。
陈任生是办了正事直接过来的,打了发胶,露了额头,五官张扬,浓墨重彩,生了双丹凤眼顾盼生辉。
长得太突出,收摊的大娘忍不住多瞟了两眼,瞅见陈任生牵着位穿身碎花裙的姑娘下车,对姑娘眼熟,才开口招呼:“小应,男朋友啊?俊得嘞!”
应利利也就跟这大娘见过几次,不爱社交,懒得解释,笑了笑,算是回应,丢下陈任生就往巷子里钻。
社恐得很。
陈任生要锁车,落后了半步,被迫留下与大娘对视,本性顽劣:“少嚼人舌根了,八婆。”把大娘噎得接不了话。
随后留下一个风姿卓越的背影去追应利利,嚣张十足的少爷做派。
待应利利回头找人,只找到一个为了避让污水呲牙咧嘴,寸步难行的陈任生。
离了旁人的视线,这就是位挑剔得要命的小少爷,城中村这儿糟糕的环境不适合他,连走路都狼狈。
小少爷抬起头,眼前只有个悠然自得看戏的应利利:“你一定得住这儿吗?给你买套房行不行?”
应利利挑眉:“少爷,现在你别说给我买房,今天不跟我走,连住的地儿都没有。”
没法,陈任生刚被他爸赶出家门,停了卡,酒店房费都付不起,只能投靠在这儿租房住的应利利。
陈任生他爹传统,有家规,犯不得,偏生陈任生犯了个大的。
陈家这次办慈善拍卖会,上面盯着下面瞧着,声势浩大,杂事也多,陈任生作为总策划忙得简直脚不沾地,按理来说拍品的事不归他管,偏生送拍的那个小哥见他在现场,特地跑来给他看了一眼,陈任生当时没当回事,扫了一眼,留下一句“好丑,他们对拍品越来越不挑了。”的吐槽。
下面的人也懂事,他们这边就没把这幅画登记在册。
其实也不影响,因为从实际上,陈任生他们真不负责送拍这个事。
所有拍品的鉴定、估值、撰写、排表这些都是由上面安排了专门的人来弄,里面关系复杂,跟陈任生他们是两个体系,陈任生也懒得干涉太多。无非是他们过一遍,陈任生手下的人再过一遍,心里有数就行。
偏生那两天负责拍品的总负责人从拍卖会楼梯上摔下去了,扭了脚,行动不便只能请假。没了老大,下面的人乱成一锅粥,拍品检查没那么细,那边也把那幅画给漏下了。
可谁能想到这拍品是陈任生他二叔送来的。
虽说这两年陈任生与他二叔争权夺势,但不管怎么说这是陈家自己办的拍卖会,自家人送拍上不了拍就太不给脸,陈任生这点分寸还是拿捏得很好的。
二叔也不知道这事具体是怎么运作的,但他觉得自己是陈家人,自家举办的拍卖会自然有特权,哪有送拍的拍品没上拍的道理,连图录都没认真看,待所有书画类拍品都拍完了才意识到有问题。
自然就急了,抢了铜铃拍得叮当响,开口就是质问。
问责,问的就是陈任生,陈任生是总策划,负责人,出事了,不找他找谁?
说白了,到这里还全都是误会,是能解释清楚的,大不了把那幅画拿出来拍了就完事了,场面是难堪了点,但也算是给二叔找回了面子。
偏偏二叔这人嘴贱(陈任生语),非要补一句,“好丑?谁说的?这可是大师林樵的作品,谁能画得比他好?”
这话跟在陈任生脸上扇有什么区别,那句“好丑”是他亲口说的,听见的人可不少。
陈家大少脾气还好,就是眼光挑剔,哪有别人质疑他眼光不好的道理。
陈任生气不过,让人寻来笔墨,直接就在拍卖会的展台上画了一幅,大屏投着,掺不了假。
结果陈任生当场画出来的泼墨山水画还真比二叔带过来的那幅好看。
宾客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要拍陈任生画的那幅,陈任生觉得气氛不错,就没拦着,成交价还真比二叔口中大师画的高了不少。
台下大多都是看热闹的,对林樵可能不了解,但是也还是有专业人士在场,比如那位摔了腿的拍品总负责人,他今天销假回来了,他就知道林樵是谁,拿着林樵的作品猛瞧,还真给他看出问题来了。
这可不是小事,别人不敢往细了查,他敢,索性把二叔送来的所有拍品全都查了一遍,有问题的也不止那幅画。
事发突然,负责人也不敢瞒着,立马先汇报给在一旁的陈任生,更巧的是,现在正在拍的龙吸水玉翠也是二叔送来的拍品,在台上,鉴定不了,陈任生知道这种事姑息不得,直接就叫停了。
陈任生抢了拍卖师的麦克风,委婉地表达了陈家办的拍卖绝不会卖赝品的主旨,明里暗里让那些企图送赝品当拍品的人死了那份心。
这跟指名道姓有什么区别。
二叔直接被激怒了,冲上台就要抢陈任生手里的麦克风。
之前说了,这拍卖会上面盯着,又是慈善性质的,处理赝品这种事闹出来本就不好,怎么处理后续就足够让陈任生焦头烂额,如果能糊弄过去也就算了。偏偏眼下这个蛮不讲理的二叔还在旁边吼,恨不得把自己干的这种脏事搞得人尽皆知。
陈任生一个头两个大,气得他直接把那件龙吸水砸了。
......
谁能想到了,这件货是真的。
陈任生他爹为了给二叔赔罪,把陈任生名下两套房子划给了二叔,把人赶出家门,停了卡,算是惩戒。
本来陈任生准备这两天就睡车里算了,恰好他找应利利有事,顺带过来借住一下。
“所以你就让你爹这样罚你?”应利利领先陈任生半步,倒退着走。
这话后半句是“你二叔送赝品就没事了吗?”,应利利没说,陈任生是听懂了的。
屏住呼吸避开路边的垃圾桶,陈任生才能开口:“老爷子就是做个样子,也没真罚什么,再说了,现在这样正合他意。”
平时陈任生基本住在陈宅里,房子本就是身外之物,而陈岱山肯定会通过别的方式弥补他,这种恩威并施他熟悉得很。
“这种给上面看的活动他早就懒得糊弄了,现在正好。”陈任生呼出一口浊气,负责拍品的不是他的人,出了岔子也找不到他这个总策划头上,而二叔就是个外室,可代表不了陈家,“二叔最近气焰嚣张 ,这下我爹也有了理由打压。”
“所以你是你爹用来开刀的那把刀。”应利利一针见血。
“......”陈任生被她的直白整得无语凝噎,倒也习惯,“是啊,我最多算刀里面比较好用的。”
事后陈任生复盘,对于拍卖会,他爹陈岱川并不是表面上那般置身事外,他二叔靠画廊赚大钱的事他爹肯定早就知道了,之前睁一眼闭一只眼也不是没意见,只是不愿意在明面上砸了别人的饭碗,如今能直接让官家出手解决,即摆明了态度,又清除了内忧,一石二鸟。
也可能是三鸟吧,说不准这次杀鸡儆猴是不是给他这个亲儿子看的。
应利利听他分析完,就回了句“你爹宝刀不老”,言简意赅。
给陈任生气得,他天天因为他爹不让他接班睡不好觉,哪能听这话,没注意,一只流浪猫从脚边擦过。当陈任生意识到刚刚触碰的是毛茸茸的活物,很没出息地惨叫出声,人都退到了三尺外。
还是应利利出声喊住他,毕竟再退就要碰到垃圾桶了。
于是又一声惊呼,惊弓之鸟了属于是。
按理来说,这对于城中村探险的小少爷来说,不过是一次有惊无险的化险为夷,坏就坏在受惊的不止陈任生一个。
还有那只猫。
流浪猫被吓到,身手矫健,径直跳上陈任生面前的垃圾桶,动作凌厉,后腿一蹬,只听“哐当”一声,那将落未落的垃圾桶盖直接被它踩合上,溅起一大片脏污。
刚下过雨,桶盖上残留着浑浊地水洼,混杂着食物腐烂的酸液,喷了陈任生一脸。
离得太近,陈任生下意识闭上双眼,水柱击中鼻梁,扩散至全脸,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这下不用怪陈少爷矫情了,是个人都受不了。
应利利拉着人跑到一旁的炸串店,安排陈任生坐下,将桌面的餐巾纸匆忙塞进陈任生手里,立马奔去后厨讨湿纸巾。
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小少爷,这下真成了霜打的茄子,胡乱用劣质的餐巾纸擦着脸,实则杯水车薪,那水渍里沾染了油污,干燥的纸根本就擦不干净。
粘腻的污液还是残留在颧骨与脸颊,浓烈的酸腐气依旧直冲鼻腔,刺得他双眼发疼,只能紧紧闭着,陈任生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应利利再不拿水来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度日如年。
直到有人抬起他的下巴,毛巾的质感触碰到了脸颊。
毛巾被热水浸透过,正细致地从陈任生的眼角擦起,残留的肥皂清香漫入鼻尖,瓦解了酸臭的浊流。
就是不知道这毛巾是何材质,明明使用者动作轻柔却还是刮得脸生疼,陈任生下意识的推搡,却触及到意料之外的坚硬。
应利利的手臂怎么会这个样子?
“别动。”未知的男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重新捏住了陈任生惶恐的下巴。
陈任生本就闭着眼,感官敏锐,倏然裹着惊惧席卷而来,咫尺距离,声息灌入耳蜗,而他被困在方寸之间,陡然就坠进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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