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渐渐暗了下来,大概是日落了。他抬腕伸指一点,撤掉了灵界,而后重重落了手腕,抬头盯着床顶许久,长长叹了口气。
早就知道封住修脉会导致灵力瘀堵,最直接的问题是不能突破,其次便是有可能无法控制灵力的疏散。灵力积累过剩或一次疏散过多,前者重则冲破修脉,后者重则修脉枯竭。
他知道燕抚州在担心什么,也知道这人一直忌惮的东西,虽说他许多年来一直在自辩,但燕抚州身居高位,多疑谨慎,近些年更甚,是从来信不过他的。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爹娘临终时对他们说的话——
“抚州,我们不求其他,但求无愧于己。保重自身,照顾好阿遥和青莲宗,多行善事,不行不义,能保住一生平安就好。”
“阿遥,万事自保要紧。你与抚州自小一起长大,两人要互相扶持,切不可任性妄为,宗门之内,同心为大。”
这些话在当时他们都如数应下,但如今想来,嫌隙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算到如今,他们的承诺也差不多支离破碎,全成了笑话。
“咚咚”
门外一阵轻敲,令遥回了神,坐了起来。
“师父,用饭了。”
“好,进吧。”
楚终端着承盘走进来,后头正跟着许伢。
许伢个子小些,一弯身,从楚终手边挤到了令遥面前,伸手摸了摸令遥的额头,没摸出异常才蹲下身,拉着令遥的袖子问:
“二宗主还好吗?”
“都好,没什么事。喝了你的汤,就会更好了。”令遥笑着看着他,接过了楚终递给他的碗筷。
“那就好。”许伢咧嘴笑了笑,坐到了一边,“二宗主打的两只鸟可好,煲的汤浓浓的,一定好喝。”
“好,你也多喝两碗。”令遥笑着盛了一碗给他,又看了眼楚终,却见他依旧没说话,以为是刚突破不习惯,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腕,也给他盛了一碗,“你也多喝些,刚突破的这些天,是有些不舒服的,过几日就好了。”
楚终抬眼看了看令遥,半晌应了一句:
“好。”
“钟儿哥真厉害,才十六,就突破到五重中了。”话音刚落下,许伢就忽然皱了下眉,勺子咬在嘴里梆梆响。令遥见他定住,便拿着他的手熟练地取下了勺子。
“怎么了?”
“想算算自己的年岁,脑子就乱成一团麻了。”许伢伏下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汤水,脸上的笑意也变淡了许多,“我怎么总是这么笨,钟儿哥都是五重中了,我连自己年岁都记不得。”
“这汤是谁煲的?菜是谁做的?”令遥敲敲他的脑袋,把他拎了起来,“早上的糕点包子,夏天的冰酪冬天的热羹,又是谁做得又快又好?”
“刚刚处理灵鸟,我也全然不知如何下手。你比我擅长的东西多,我只是常年修炼罢了。”
这声音静静流来,很低却很让人安心,令遥偏过脸和楚终对视了一眼,而后便都看向了许伢。
他果然抬起了头,转过脸看看令遥,眼睛眨了眨。“我只会做东西,二宗主,这也算好吗?”
令遥揪了一下许伢的脸,笑呵呵地道:“反正我不会做,你说呢?”
许伢马上笑了,他很快喝光了碗里的汤,而后给令遥和楚终都满上了一碗。“那我们都多喝几碗,我给二宗主和钟儿哥盛。”
“好。”
桌中大碗的汤水很快矮了下去,没过一会儿底下的油水也被舀得干净。几声落筷后,许伢咂咂嘴,揽起袖子站起了身,“我来收拾吧,二宗主你和钟儿哥都累了,休息会儿。”
“你也忙了一下午。”
令遥刚要开口,就被楚终抢了先。他听到后便也不再多说,向许伢笑了笑,起了身收好了碗筷。“我们也来。”
楚终和令遥一起帮着擦干净了桌子,等洗干净所有碗筷把许伢送回小澄居后,两人才又静了下来。
终于令遥有些憋不住,他走得慢了些,刻意和楚终快齐平了才张口道:“还习惯么?”
楚终并没有抬头,只是清楚地往外蹦了几个字:“师父护法,自然顺遂。”
这话接得自然,若是平时自然没问题,但偏偏是冷了好一段后的第一句话——这话里有别的意思,虽然师慈徒孝,但是面无表情。
令遥过去吃过许多茶楼酒馆的果子,见过无数侃侃而谈的才子佳人,赴过不少诗会宴请,从来没冷过场,也不会语塞难行。大多数人虽不满他行事轻浮风流,却不得不在这时候说一句他口若悬河名不虚传。
然而今日,现下,此时此刻,他的舌头就和打结了一样,和脑子、脚步,一起停了运转。
不妙。令遥想着,但是他不知道原因,只能瞄几眼楚终,也并不说话了。
之后回去的路上静得很,楚终没说什么话,令遥几次想开口,又觉得这样莫名别扭,于是也干脆闭了嘴,就这样一路听着夜风踩着枯叶走到了楠阁。
站在主居室门口,令遥扫了眼楚终,而后轻轻挥了下袖子,抬脚进了自己的屋子。
门口的人立了许久,却迟迟没有迈步。楚终垂在两侧的手轻轻握了拳,抬起要敲门但又很快放下,这样来回几次后,他还是转身慢慢走到了侧居室门口。
“砰”
脚步瞬间顿住,楚终转了身,看见主居室的门开了条缝,然而窄得只能放一根棍子。门缝前有一颗被震飞两米的小石子,落在地上斜斜地碎了开来。
他看了两眼石子,忽然就轻轻笑了一声。
门缝飘过一丝绿色,楚抬眼这一瞬间正好瞧见,他没再犹豫,两步折返回去,推门而入。
站在门口往卧室一看,令遥正端着茶盏慢慢喝着,手里还拿着一本话本。没说什么,楚终反手拉紧了门,而后径直走进了卧房。
“师父。”他很平静地喊了一声,耐心等着令遥咽下嘴里的茶又放下了茶盏,而后垂下书看向他。
“来了?刚刚怎么不和我进来。”
“徒儿知错,师父就不要喝冷茶伤自己的身体了。”
楚终走进一步,抬手拎走了那壶不知冷了多久的茶,而后转身烧了小炉子。“夜深,酽茶误睡,师父喝些热水可好?”
虽是问句,楚终盖了壶盖,已经走了回来。令遥马上收回眼神,又落到了话本上,装着自如地应了一句好。
“师父不喜欢这本话本,今天倒是喜欢了?”
话本被碰了碰,向令遥倾了点,他的眼神终于落回了字上,堪堪反应过来手里拿的正是那本拿他作模子的戏文,写了个逍遥快活生来好命的纨绔公子戏弄良人的故事。
马上翻掌摁下了那本书,令遥往后一靠,面无改色地开口道:“最近没找到好看的,就随手拿着看了。当是讽刺也好,算是警醒。”
“是徒儿没买来新的,给师父赔罪。”
这是进门第二次赔罪,一次比一次从容,也清晰,令遥一点不怀疑这其中的诚恳,却隐隐觉得有些别的什么掺和在里面。
他觉得脑子忽然又乱成了一团,一股股莫名的感觉从各处隐隐浮现,靠在小案上的手肘不自在地往里蹭了蹭,指尖下意识挑起了垂到腰上的发尾,而后在食指绕了一圈。
楚终站在一旁,微微俯视着坐着的令遥。他没说话,身体站出了歉意的姿态,脸上却是明晃晃地直接——看着他,等着他说话,但要说什么,令遥并不知道。
没想明白,他干脆不再纠结,咳了一声,抬指唤出了信。
“这有何事,不必赔罪。”他坐起了身子,示意楚终坐到他身边来,“差点忘了正事……今日我去东洛山,便是为了这个。”
楚终的眼神似乎动了动。
他看了眼令遥的指尖,而后顺着他缠起的乌发向上,走到了他的侧脸,半晌缓缓滑到了案上,快速扫了两眼信,马上便移走了目光,转身坐上了位子。
“是师父在玉矶宗的故人吗?”
“是……但也不算。”令遥展平信纸,递给了楚终,“是我爹娘外出游历时救下的修士。当时他为凶兽所困重伤难行,我娘略通医术,和我爹杀了凶兽将他救走了。但之后五年不知为何,便没了他消息。”
“五年?”
令遥点点头,继续道,“我爹娘有派人寻过他,但最后都无果。爹娘去世不久后,这人忽然发信给我,说他已稍有门路,现下在玉矶宗内门,有事可以相助,以报答我爹娘恩情。”
“长记恩情,却五年未有消息。大概是沉浮颠簸,自难保命,处境艰难,连恩人也不敢面见。”楚终看完了信,目光在落款上停了停,“斐成章。”
令遥抬头扫了眼,道,“他虽与我这么写,大概也不是真名。成章行踪不定,为人谨慎,我也不能随意联系上他,倒是他的灵宠金腰雀,叫作岚果的和我熟些。”
楚终似乎是又看了会儿,才把信折好还给了令遥。“按斐师叔说,玉矶宗外门弟子前些月多有外出,是与一些外乡人做丹药交易,说是短时间提升修为的‘神丹’。若这邪物与这所谓神丹有关……迟晏性子外向,是不会介意内外门弟子的,莫不是与外门弟子打猎时,沾惹了服用过丹药的人?”
“我也有此猜想。”令遥托着脸,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敲脸侧,“但什么丹药,能藏活物?”
“蛊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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