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尤三正身后的众人一片哗然,大多是一副“原来如此”或“竟然是他”的神色。
燕抚州似是未料到此言,皱了皱眉,并未出声。
“嗖——”
一箭破风而出,擦着尤三正的耳侧,射向他身后的树冠。众人目光一转,那树上立着一只灵鸟,然而落在地上受箭的,却是一只以灵鸟为食的贪灵鸮。
令遥拉弓的手慢慢移开,弓把后露出一双直视尤三正的眼。这扫过来的眼神不同于他一贯的随意纨绔,而是带着一丝冷锐的逼迫。
尤三正被惊了一息,刚才回过神来。他转过头刚要质问令遥,却被他这眼神盯得微微颤了一下指尖。
呼吸一顿,他又马上稳回了心态。
“故作姿态,虚张声势。”暗骂一声,他又故作无碍般大喊,“怎么,你是不记得当年之事吗?想杀我灭口么?”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话音落下,令遥的眉眼却忽然又恢复了常态的松散,他利索地收了弓箭,弯起了眼睛,徐徐问道:“只是不知道贵宗的马车修好了没?我猜大概是没修好,不然怎么让你这么耿耿于怀……不过是损了你们的马车顶,怎么变成惊了马?这一箭落下,小兄弟可记清楚了当年的事情?”
“怎么,你又想抵赖?”尤三正把灵兔递给了一旁的鎏芳弟子,而后睨着他道,“当年之事,车夫与我身边的同门弟子皆可作见证,那因马受惊而损毁的马车也还留存着,我大可与你一一对质。”
倒是做全了局,令遥抬了抬眉。
“车夫与弟子皆是你们鎏芳宗的人,你又如何保证毫无偏颇?再者,”令遥道,“那乞儿既然为你们所救,那他那日之后去了哪里,你们也必定有所关照……”
燕抚州的灵气缠到他手侧,轻轻拽了他一下。
令遥蹙了眉,吸了口气才侧目极轻地道:“我有分寸。”转回头后他对着尤三正道:“若是你们救的人,讲讲这乞儿是男是女,年龄几何?胖瘦高矮,皮肤白还是黑?相貌如何,脸上又可有疤?”
尤三正瞪了眼,半晌却憋不出一个字来,过了许久,才说出一句:“不过是当时救了一把,如何记得?你难道记得他……”
话音落下,他才发觉入了圈套,倏然闭了嘴,脸上骤然涨出一片青紫来。
令遥见状,轻轻笑了笑。“怎么,小兄弟连男女也不记得,却会觉得我记得,难道是想起来了……”
尤三正猛地盯向了他,豆大的眼睛似乎只剩了黑色瞳孔般紧簇着,隐隐压着大片汹涌的情绪,抿着双唇,肩膀也开始微微颤抖着。令遥并未继续说下去,他看着尤三正,慢慢环上了手,五指在臂侧轻轻敲着。
这尤三正越抖越厉害,似乎下一秒就要坍塌一般,脸色肉眼可见地发红。
过了半晌,令遥慢慢停了手指,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松了手开口道:“此事……”
“小弟子,当日之事,是车夫驾车不当让马匹受惊,毓秀被马车冲撞一气之下才损坏了你们的马车。当时,毕竟是……你救了那乞儿,那车由我做主赔给你们,此事双方皆有过错,就此揭过可好?”
令遥瞬间撤下了双手,回头拧眉看向燕抚州。
“事关鎏芳青莲,先顾及大局。”这声是灵力传音而来直入耳中,震得令遥耳膜都微微发麻,他垂下的手微微捏紧,并没有挪开盯向燕抚州的目光。
一息后,他引出灵力悄然护住周身,然后即刻转回头看向尤三正,道:“此事我也全然记起来了,其实……并非……”
忽然,令遥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下一秒,一股极细的血丝从令遥的嘴角淌了出来,下身摇摇欲坠之时,他忽然又被撑住般站了起来。
“毓秀刚刚与凶手搏斗,此刻大概是内伤复发,我先带他去疗伤。你是叫……三正?”燕抚州上前伸手扶住了令遥,而后道,“三年前马车之事便就此揭过,是非对错全然清晰,纠缠对你我并无好处,我想临宗主也不愿多追究。至于这灵兔,秋狝之后,我们再议。”
话尾音落于阵阵灵风之中,待众人回过神来,唯余几片绿叶于空骤起,已然没了令遥和燕抚州的身影。
叶子盘旋后逐渐沉地,而后被一道凄厉的灵气刃划裂成两道。
燕抚州快速后撤松手,这才没有受皮肉之伤。
“顾及大局,便要我赔?”令遥用力拔出了为支撑身体而被他砸入土中一角的长弓,踉跄几步后缓缓站直了身子,“既要我作恶人,又何必带我走?扔下来予人泄气不更合你意?青莲宗宗主?”
“你也是二宗主,也须为青莲大计考量,鎏芳宗正是强盛之事,中雍会武,还须鎏芳相助开办……”
“二宗主?燕抚州,你清楚我想不想要这个二宗主。若非父亲遗愿,这二宗主之位与诅咒缠身有何却别?”令遥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血丝骤然染开一片,把他那张本就风流俊俏的脸衬得有些说不上的凄艳,“你强逼至此,甚至用了九分威压,不正是想让我认下三年前的马车之故么?怎么,忤逆你一次,就耿耿于怀至今?现下又为何不施压了?”
急骤的话音落下,他已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闭目仰起脸,深吸了口气,而后转身吹了声灵哨。远方马蹄声渐近,直至一匹黑马现身。
“燕抚州,”令遥没有回头,尽力稳住身形蹬鞍上马,而后静了几息才道,“尤三正寻仇,背后是鎏芳宗威胁,他不过是棋子一枚,棋子错败,唯有被弃如敝履,故而他才惊惧至此。”
燕抚州骤然抬了眸,他提了弓刚要上前,却发现身前早已被灵刃隔开一道壁障。深吸了口气,他只能提高声音道:“你既看透,又何必怨我拦你?马车一事让步,灵兔之事才能善终,鎏芳便拿我们无可奈何……”
“你当我那时想说什么?”
燕抚州倏然顿住了话,伸出的手指一僵。他盯着令遥的背影,一股很不好的感觉从心底爬了出来,缠得他心口一沉。
“燕抚州,我能看透,你却不信我看透,”令遥侧目扫了他一眼,这一眼带着股伤色,但似乎又只是平静,“怨你?你不信我许多年,我倒也不必自苦于此。”
他似乎仰了点头,但逆着光,燕抚州并不能看清。
“十八载……”令遥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没过多久,他又扬起了马鞭,平声道,“燕抚州,你别跟我了……算我求你。”
风吹叶落,沙土四起,马蹄远逝。
————
“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守丹园的青莲宗弟子接过玉色令牌确认后,有些惑然地闻道:“你不是去秋狝了么?”
“宗门内有人受内伤,故来取丹。”
“秋狝不是备了凶兽灵兽伤人所用的内外伤丹药,师兄何故大费周章耗这么多灵气飞回拿取丹药?”小弟子开了门,引着路向内,“师兄要什么丹?”
“化灵丹。”
小弟子脚步一顿,回头道,“异端还是同端?”
“同端。”
他骤然明白过来,没说什么,快步引人入内,取出一盒丹药来。
“一到九重的同端化灵丹都在这里,师兄需哪一枚?”
那年长些的弟子连盒收了,转身道,“我的手令是宗主的,其他事,就不必多问了。”
“是……”
丹园外日头渐落,携着化灵丹盒的弟子出门就与楚终撞了个正面。
他见是楚终,便赶快调转了方向,朝着另一侧正要运灵而走,却还是被楚终更快看到了。
“锦师兄?”楚终走到他前侧,一眼扫到了他的化灵丹盒,“化灵丹一次只可取一颗,你取走一盒,不合规矩。”
“我既然可取,自然是合规矩的。”
“怕不是取错了,何故取了同端化灵丹?”
“师门之内误伤,并无大碍。”
“无大碍,就不必让师兄千里迢迢回来特意拿一盒丹药回去以掩人耳目。”楚终静静站在一旁,脸色冷峻得骇人,“鎏芳备的丹药上至七重,秋狝除了宗主,青莲也无人可达八重气。受同源八重气威压灵脉受损却还可用这同端化灵丹救得的,只有七重气末阶。”
锦邑听着楚终面无表情地抽丝剥茧完,隐隐有些手心发汗。燕抚州已下了命令不可泄露行踪给丹园弟子外任何人,尤其是楚终,故而再心乱他也只能强壮镇定,道:“自家宗门丹药放心,况且宗主何故以八重气伤人?楚师弟多虑了。”
“伤他人不可,伤师父确可。”
“楚终!你作甚么?”
锦邑带着丹药盒,此刻只恨来得匆急未拿来入秋狝时被收走的灵囊,只得一手携丹踮足追去。
“楚师弟,纵使入了北兰,你也进不了北伏!北伏猎场有鎏芳专人把手……”
“今日的秋狝将休,我会去落风园候着。”
锦邑愣了愣,“什么?”
“我只是去寻师父。”
这倒是让锦邑更愣了一番。先以为楚终这般急迫,是要去找燕抚州讨要说法。倒也是比他想的理智些。
缓了口气,锦邑这才放下了心,刚想劝他两句,结果抬了头,眼前人已没了踪影。
“这人又不会跑,如此心急……”
无奈摇了摇头,他只得又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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