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轻轻一落,令遥的身子一晃,脑子也清醒了些。他放了侧帘,刚想起身钻出前帘,人却有点莫名地往藏了一步。
外面慢慢沸起了声音,令遥刚伸出手搭在前帘边上,指尖就顿了顿——然而还未一鼓作气掀帘下车,车下就传上来了声音。
“师父。”
脚步又极其不听使唤地利索了起来,两下跳下了马车,他随手掸了掸袖子,而后露了个笑,道:“钟儿,好久不见。”
青莲宗门口栽的玉柳飘绿,令遥眼见着那柳叶落在了楚终的肩上,下意识伸了手一摘。
“师父,路途辛苦,先进来。”
“好。”
指尖夹的碧叶慢慢化为青气散去,令遥低头看到了伸过来的掌心,往上的袖沿绣着一排翠山,点着几滴深色的绿。
他搓了搓指节,忽然脚底生风,走得更快了。
———
深秋时节,楠阁的树颜色渐红,令遥进来的时候,在门前停了一会儿。
“师父,”楚终开了门,回头看见树下的令遥仰着头,轻轻出声道,“外面有风,不如先进屋,有热茶。”
“好,”令遥低回头,看着他笑了笑,“是冷了。”
踏进来的时候,令遥就觉得屋里有些暖和和,不像是没人住的样子。他四处转了转,而后摸了摸柜子的面叶,捻了捻指尖。
“宗门派了外门弟子到楠阁洒扫么?”
“是,每日卯时会来,开窗通气,酉时关窗门整席。”楚终沏了杯茶放在小案上,“有些烫。”
令遥挑了挑眉,慢慢走回了案边,端起茶盏吹了吹。“倒是打扫的很细致,像是换了披人的样子。看来这次秋狝去的值当,不把我当逍遥散人了。”
“师父是二宗主,出门在外,本就有规矩,该有人洒扫的。”
“那是其他宗门的二宗主,我总是不一样的。毕竟名不副实……”令遥抿了口茶,眉间瞬时松了松,他抬眼想夸几句,却刚好看到了楚终有些沉沉的眉眼。
微微顿了顿,他想起了楚终来寻他时,细细拆解因果的言辞。
“只是为师自己不在意这些礼节规矩,但有人能记着也是好的。钟儿,这茶很好,喝的我一身累都散了,舒服。”令遥又沏了一杯,递给楚终,“喝点,热热身子。”
“好。”
这声音也是沉沉的,但楚终一贯言行沉静,令遥瞄了几眼,却也看不出他是否还有些伤色。心里头叹了口气,忽然神思隐隐出走,觉得楚终长大活泼些也好,至少能知道他心情如何。
茶盏冷了下来,令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却被止住了,“一杯足矣,多了今晚就难眠了。”楚终的手搭在他的袖侧,垂眼看着他说着。令遥晃了晃神,思绪又钻了回来,觉得这孩子不像个十五六的小孩,到像个宗门里的先生。
他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背。
“好,”令遥搁下了茶盏,起了身,伸手想摸他的头,碰上的时候又忽然急转直下,拍了拍他的肩,“今天早些休息吧,别练了。”
“嗯。”
———
秋狝结束,各宗门忙着复盘休整,提拔些表现出色的弟子,修习日程提了上来,宗门之间也少了宴请来往。一时漠河大陆倒是极其平和,无甚新鲜事发生。
令遥照常躺在椅子里啃着蜜饯,只是天气转凉,前院风大,他把楚终和自己的瓜果小案都推到了避风的后院。
“这几日鞭法精进极快,大概是悟得了一点妙处。”令遥拍拍手,“来,同我试试。”
起身一跃,掌心向后,一道碧色的鞭形幻影从掌心节节延伸而出,直到令遥落地一撩,这鞭子便成了实形。只听落地一声击响,长鞭如蛇般凌厉闪进,一息未落,鞭身便离楚终下巴仅一指之遥。
“既是修习,练武,便要记住自己时刻在局中,哪怕是未知之物,也需仔细谨慎对待,不可失了专心。”令遥把鞭子抬了抬,冷绿色的灵气绕到了楚终脸侧,不过并未伤人,“还需记住,无论眼前人是谁,都得专心,谨慎。万事皆有变数。”
“是。”
楚终提鞭拎步后撤,抽出长鞭一扫,鞭梢过出扫起一片尘土和一串细小的火星,快速隔出一段扇形的防守,继而腕间一翻,鞭身瞬间节节绷直,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向令遥下盘。
眼见即将触及,他刚要收力卷鞭,那鞭身忽然一软,紧接着一股青气便从末梢迅速攀爬而上,直逼鞭把。
楚终撤力往回抽鞭,然而这股青气已化为鞭形,末梢直抽腕间,瞬时间他收手后避,翻手摔出一道灵刃格挡。
那鞭把没了灵力,直直砸在地面,碧鞭也快速后撤,连着末梢一起回到了令遥手中。
灵刃褪去,楚终垂眸扫了眼地上死蛇一般的鞭子,跪了一膝而后抱了拳。
“弟子修习不精,请师父责罚。”
令遥站在树下,一手掂了掂鞭子,搓搓鞭把便把它收回了灵囊。“责罚是最不要紧的,修习才是正事。何况你也不算犯错,毕竟我确实未教你到这步。”
他转身躺回了椅子,望着垂着首的楚终道:“知道输在哪儿吗?”
“进攻前未做后路防守,受制时下意识后撤,势落气败,招式也不够纯熟。”
令遥点点头,伸手引了院子里小湖的水净了手,而后挑了颗新鲜的葡萄剥皮,边剥边道:“大致不错。但知而犯,比不知而犯要难改。”
楚终抬了点头,望向令遥。
令遥看了眼葡萄,又笑着看看他,“想进取是好事,悟性高也是难得的天赋,但修习就和葡萄剥皮一样,得一点点一缕缕地来,才能不破果肉,也不至于未食得已然满手汁水。”
话音落下,那果肉已然晶莹剔透地立在令遥指尖,盈盈地透着饱满的汁水和成熟的紫色。
“我知道你想快些突破,但什么事都需日积月累。太快,就如同你的进攻一样没有坚实的基础,太冒进,就会在被追击时露怯。”令遥伸出手,把葡萄递给他,“起来吧,喏。”
楚终在原地跪了半晌,而后才俯身一拜,接了葡萄。
“行了,贪多嚼不烂,今天回去好好想想,也算休息一会儿。”令遥拍拍手,刚想去小湖边洗洗指尖上的汁水,就看到楚终在一旁看着他,一反常态地胶着着。
甩了甩手,他也懒得引水来,只提着两只手道,“怎么了?莫不是伤心了?”
“未曾。”楚终不知从哪里扯出一张素白的帕子来,上前递给了令遥,“只是觉得师父识人有术,修习悟性也是,我望尘莫及的。可为何对外人不辨明这些?”
令遥接了帕子,但一时没懂给他的用处,只能提着帕子道,“我也不过是从小生在了修习的环境里,沾了父母和青莲宗的光,世上比我善识人和修习的多的是,我并非最好。要是事事争辩,不是要吵不过来了。”
楚终看了眼被令遥捏着的帕子,伸出手把帕角盖到他指尖,裹住了擦干净。
“师父就是最好。”
嗯?
指尖搭着帕子,令遥刚反应过来这帕子的用处,又被这话引得抬了头。
这回这人走的很快,三两下走进了侧居室的后门。
令遥看了眼帕子,在手里左右倒来倒去,最后还是叠成了四方,收进了袖口。
前院门口传来了点响动,令遥穿堂走到前厅,刚好撞上一脸苦瓜相的锦邑。
“怎么了?脸苦得出水了?”
“二宗主,宗主请您去正心阁。”锦邑做了揖,仍是一脸焦色,“这回有大事,您千万注意些。”
令遥抬了抬眉,没说什么,掸了掸袖子道:“走吧。”
锦邑抬眼看了下他,动了动嘴唇,但对上令遥的目光,又马上缩了回来,走到前头带路去了。
楠阁前院的树快红遍了,令遥走过的时候,落下了几片,在汉白的袍子上显得极其扎眼。他停了停步子,伸手托了叶片,把他送到了一边。
“丹心又红了。”锦邑侧了下脸,“也不知道阿述什么时候回来。”
“她在外面过得自在,又何必回来。”令遥轻轻地说了句,便没再停留,两步走出了院门。
———
“毓秀。”
令遥扫了眼地上的茶盏碎片,没做什么表情,走到一边站定。“寻我何事?”
“刚刚鎏芳宗来人,说,请你去北兰一躺。”燕抚州揽了袖子,靠回了椅子,“先坐下吧。”
稍稍感知一番,屋里还留着点其他灵力气息的波动,便知道是真话。令遥点了头,就近坐了下来。
“是请,还是强令?”
燕抚州抬眼扫了扫令遥,顿了些许后才道:“尤三正死了,只有你与他起了争执。于是这错处也算到了你身上。”
“他死了,鎏芳宗不知为何?”令遥冷笑了一声,“贼喊捉贼,倒是快。”
上座半晌未出声,许久燕抚州才拿了茶托,抿了口,而后缓缓道:“先是死了灵兔,又是与他争执,前又有马车的事,若非局中人,到底难说得清楚。”
“那宗主是么?”令遥捏着茶盖扣了扣碗沿,抬眸看着燕抚州,“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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