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思望着半空一褐一白两道身影,沉声道:“不自量力。”
千秋剑幻在手中,剑光如电,直刺胥绾春心口。金光将至的刹那,却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咚——!巨响震耳,剑气倒卷而回。
宿思横剑急挡,仍被震退数丈。站稳时,只见屏障上赤光流转,他眉心微蹙:“鬼界的手法?”
与此同时,穆书愿指间玉戒幽光浮动,丹唇轻启:“百鬼,噬魂。”
呼——
阴风乍起,堂中灯烛齐黯。地面黑影翻涌如潮,隐约传来锁链拖曳之声。
众修士茫然四顾间,宿思却只觉凄厉尖啸贯耳,苍白鬼影破地而出,化作森然队列,朝他接连穿体而过!
“噗——!咳……”宿思一口接一口地呛血,身形软下去,单膝跪地,以剑拄地才勉强不倒。
“师父!”秦峙等人慌忙上前搀扶。
穆书愿随胥绾春翩然落地,立即扶住她双肩细细端详,急声道:“姐姐,没事么?”
胥绾春垂眼避开他视线,只低低道声“多谢”,目光转向秦峙那边。
穆书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作关切状:“宿前辈这是怎么了?”
众修士乱作一团:“公子快来看看,师父他……”
话音未落,穆书愿已收回视线。哪里听得到他们说话,见胥绾春举步欲走,急忙追上:“姐姐……”
胥绾春心头无端烦躁,回身以掌抵住他胸膛,将人推离半步。仍垂着眼,声如蚊蚋:“你去看着宿思,别让他死了。”
说罢不等回应,转身走向被缚的元芷二人。衣袂翻卷间,带起一缕凉风。
穆书愿指尖蜷了蜷,终究没再追上去。他望着她的背影,在原地默立片刻,才转身走入人群。
胥绾春一面松绑,一面眼望众修士,已扶着宿思,匆匆回宗门去了。
掌门伤重,群龙无首,如此好时机,怎能错过。
她道:“阿言,元芷,你们在此等候,我去万象渊救溯灵。”
话音方落,人已闪出门外。二人方开口要喊,身后传来清朗一声:“我也去!”穆书愿白衣拂风,急追而去。
**
正是重阳时节,菊花清气混着晨雾,在锦官城巷陌间浮荡。早市人声喧哗,往来行人皆着了厚实秋衣。
胥绾春攥着葛布裙疾行,面色苍白。
深秋寒意侵人,她却仍是一身葛布夏裙,在满是秋衣的人潮中,单薄得刺眼。
穆书愿不知何时已随在她身后,对那背影里的焦灼视而不见,目光只牢牢锁着她被冻红的指节。
“这个。”
他停在一个衣摊前,抽出一件海棠红缠枝绵襦,抛去一块碎银便走,将襦子搭在胥绾春肩上。
胥绾春一愣,面无表情侧头看去,却不见人影。
穆书愿已停在下一个摊子,拎起一件杏子黄妆花缎夹袄,又买下,跑来塞进她怀里。
接着是湖绉绵裙,杏黄蜀锦小围巾……最后他提着一件毛色油亮的雪狐裘,压得她臂弯一沉。
“你到底有完没完?!”
胥绾春猛地站定,粉脸沁出薄红,不知是气的,还是被满怀织物捂的。怀中衣物蓦地散落,穆书愿慌忙伸手接住。
“唔……”穆书愿一手托住那堆得高高的衣物,另一手摸至腰间乾坤袋,“姐姐,快入冬了,你穿这个会冷的。”
他将东西尽数兜进袋中,只留了雪狐裘,在胥绾春发作之前,迅速裹在她身上。
胥绾春刚炸起毛,被这通身暖意弄得一愣。她垂下脑袋,攥起狐裘一角,轻轻摩挲着。
百年前,她落魄之时,穆文也为她买过这样一件狐裘。青城山的物价高得吓人,他舂米得来的铜钱,一年才能买这样一件狐裘。
那日,她不过是随口嘟囔了一句“这粗布袄子磨得人脖子痒”,没过几日,穆文就抱回这件雪白狐裘。
他眼底带着清浅的倦色,却将狐裘披在她肩上,笑得温软:“姐姐穿这个,就不痒了。”
她欢喜地裹住,只觉又暖又软,像陷进云里。她问他哪来的钱,他只说是抄书所得。她信了,便日日穿在身上。
可不过月余,那裘氅便让一只受伤的小花妖瞧上了。那小花妖冻得发颤,泪眼汪汪,怯怯瞧她身上温暖的大氅。她见不得那眼神,心头一软,便毫不犹豫脱下来,将小妖裹得周全。
回头时,见穆文在不远处怔怔望着。
她便扯住他的袖口,似难过又似耍赖:“对不起,文郎,我把你送的礼物给别人了。”
他笑得很温和,声音也很温和:“一件衣裳而已,能换姐姐此刻展颜,便值了。姐姐若是喜欢,我以后,再为你寻更好的来。”
直到百年后,胥绾春为寻妖丹再至蜀地,才从旁人口中拼凑出真相。哪里有这般贵的抄书活计,那是“哭丧郎”的活儿。
青城山的富户讲究出殡排场,需得请面容清秀、识文断字的书生在灵堂前代客哭丧,谓之“哭丧郎”。要哭声清越,要即席赋悼词,更要在那等悲切场合,对来往宾客作揖打千,强颜欢笑。
胥绾春只觉鼻尖浸在清晨潮气里,酸得难受。她仰脸看穆书愿,目光似穿过百年光阴,落在另一个为她披上狐裘的少年身上。
她对着那幻影,哑声道:“我不冷,别坏钱了。”
穆书愿听出她声中的滞涩,看见她摩挲狐裘的手,看见她失神片刻,眼圈红彤彤,睫尖缀着细碎水珠。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近前一步,细致为她拢好狐裘,系锦带时,冰凉指节擦过她的下颌。
“姐姐不冷,是书愿多事了。”他顺着她的话,声音温和,似这深秋的晨雾,“只是这狐裘既已买了,退是退不掉的。若姐姐实在不喜,便当是个暖手的抱枕,或是……垫着坐也行。”
胥绾春任他动作,像是溺在梦里。一样的温和声线,一样温柔如水的动作,一样沁人心脾的墨香,总在她戚戚然时氤氲鼻端……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她望了他许久,想问“我能不能抱抱你”,终只是抬手,轻触他胸口鞭伤处,轻声道:“伤好了么?”
穆书愿系锦带的手一顿。
胥绾春垂下眼,目光飘忽,声如蚊蚋:“那日,是我误会了你,我不该……没问清楚就下手那么重……对不起。”
穆书愿觉得这温存绝不属于自己,觉得她这般柔情定是因为思念起了那个人,觉得她定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可他还是扬起嘴角,修眉轻挑,作出一副全然不信的姿态,弯腰凑近她,玩世不恭地道:“嗯?我没听清,姐姐再说一遍?”
胥绾春正要重复,抬眼见他这副神态,耳尖倏地红了,将人推开半步:“听不清算了!”抬脚便走。
穆书愿连忙追上去:“姐姐等等我!”
**
青城山层林尽染。
胥绾春与穆书愿御风掠过重重山峦,落在一片铺满枫叶的林间。仰首望去,万象渊轮廓在云雾间若隐若现。
此处结界森严,若非有头有脸的修仙门派,绝难擅入。
胥绾春正庆幸身侧跟着一个仙门盟主之子,却听嗡的一声清鸣,山峰四围金光流转,万象渊的重楼玉宇在天光下豁然显现。结界竟自行开启了!
“啊——”
雾霭中,一个鹅黄身影踉跄御剑而出,径直栽进枫林,滚了满身落叶,正落在胥绾春脚边。
胥绾春将人扶起来,奇道:“桑郁?”
溯灵的小弟子,这小姑娘平日最爱窝在渊中读书,今日怎会匆忙外出?
桑郁发丝散乱,眼神恍惚,认出是她后,竟直直跪了下去:
“求胥娘子赐些莫知花,救救我师父!宿思将他困在青简洗心阵中,要抹去他刚恢复的记忆……逼他永世为书灵!”
胥绾春眸色一凛:“宿思?”
又是他!
**
主阁朱漆大门轧然而启,狂风裹挟着陈旧墨香,直扑三人头面。
阁内,古檀木书架高耸如林,书页与竹简纷飞狂舞,哗啦作响。
原本清透的穹顶,此刻阴云翻涌,青简洗心阵的金光明明灭灭。溯灵悬在正下方,只着一袭洁白中衣,双目轻阖,面容平静,像一只失去温度的人偶。
点点灵光自他周身浮起,是正在消散的记忆碎片。
胥绾春厉声唤道:“溯灵!”
溯灵缓缓睁眼,目光空茫地投向下方,声音虚弱:“三位……仙子,也是来万象渊……查阅道藏的么?”
胥绾春心口一痛,暗自啐了口宿思,抬手便对准溯灵。莫知碎花穿透旋风,如一道载满花瓣的溪流,直灌入他灵台!
刹那间,四周记忆碎片如百川归海,纷纷涌回溯灵体内。
溯灵蹙眉闷哼,上方阵法应声碎裂,金光寸寸湮灭。穹顶复归清透,天光洒落。他自半空缓缓坠落。
“溯灵!”
“师父!”
胥绾春正待上前去接,却被穆书愿一把扯了回来。回头时,见穆书愿慢条斯理摸出一个纸包。
她正色看着,却见他剥开油纸,露出一叠嫩白香甜的糕点,无辜眨眼:“姐姐饿不饿?书愿带了雪花酥……”
“脑子缺根弦不如把告哀塞进去充数。”
胥绾春简直莫名其妙,一把甩开他,不耐烦地撂下一句:“你当谁都跟你似的,一身铜皮铁骨,挨了鞭子也死不了?”转身快步走向溯灵。
穆书愿默默收起糕点,黑眸覆霜扫一眼溯灵,快步跟上。
醋溜鬼王上线[抱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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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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