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轰鸣声渐渐延伸到远处目之所及的群山，镇子里的狗开始狂叫，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幕在一瞬间阴沉下来，似乎在酝酿什么风暴。
古语有云：“邪祟出，天地变。”
“这、这是，有强大妖兽要出来了？”姚锦一拔出手里的剑，火红色光芒萦绕在她周身。
“或许……不止。”肖至俞面色凝重，“我们先去镇门口看看。”
陆鸣微不作声，只是望向山林中窜出的黑气，一手抚上胸膛，压制住体内在共鸣、在兴奋的什么东西。
她望向旁边，见梁又青从容不迫地绑腿，背上不知何时多了只药箱，腰间系几个情绪各异的神鬼面具。容涉拿起一把看起来很老旧又经验丰富的大弓，身背一筒箭筒，脸上那道伤疤增添几分狠厉。她将一只铁斧塞进容晏手里。
她们脸上没有对或许即将到来的战役的恐惧，只有严阵以待，如一位训练过数万次的士兵。
熙熙攘攘的人群皆朝一个方向移动，不断有人问发生了什么，却也没有人能回答。
庄严的仙盟理事阁中，一群白衣金纹的地方镇守使成群结队涌出。
铁匠铺地下室，墙壁上的符文强烈闪烁后熄灭。
上方的景却若有所感，忽然丢下打铁锤，钻进地下室。这里有一个简陋的、布满了灰尘和裂纹的主阵盘。在她原先站立的位置，工作台上搁置着一把崭新、锐利的长剑，而剑首原本刻有花纹的地方，此时一片光滑。
地方镇守使抢先来到镇门口，看到了极为惊人的一幕——城墙外被浊气缠身的低阶妖兽团团围住，仿佛都失了神智，只是一味往镇子里冲，被一道在夜幕中格外明显的淡金色禁制拦住。
当即便有镇守使要跑，一把利剑蓦然刺入她面前的地板，剑气如虹，将一块石头分割成两半，主事立在她身前，“临阵脱逃者，下场同此石。”
看到这一幕，终于没有人好奇发生了什么，众人转身逃亡。有人摔倒，后方的人群便如潮汐起伏。
镇守使们挡在百姓前，有序结成剑阵。明面上不敢逃，还是有镇守使骂骂咧咧：“跌的，被下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功劳没捞着，还要面对这些东西！”
姚锦一拍上陆鸣微的肩膀，“百万姐，就你这两下还是别乱跑了，快走，这里有本少姥和至俞足够。”
“你……确定吗？”顺着陆鸣微的目光，姚锦一扭头，看见的是紧随其后的——成百上千只低阶妖兽，它们挤满镇外的空地，如黑色潮水，一眼望不到头。那道封印摇摇欲坠，光芒越来越淡，似乎下一刻便要破碎。
如此庞大的妖兽群，就算质量不高，也是可以用数量压死人的。更何况是一群不知为何皆沾染浊气的红眼怪物。
几息之后，禁制，破了。
“众镇守使听令！”主事高举长剑大喊，只有四个字，“都不许退！！！”
以剑阵为中心，逸散出庞大的灵气光芒，剑指妖兽。
霎时间刀光剑影，战争真正打响。
火红色剑光化作游走的火龙，姚锦一身处战场中央，所到之处浊兽焦黑一片。肖至俞立在她身后，一剑刺入浊兽身躯，高高挑起扔向前方，震起遍地狼藉。
“至俞，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被归墟浊气感染的妖兽，俗称浊兽。”肖至俞甩出一张符箓附在剑上，湛蓝剑气横扫大片浊兽，“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规模的浊兽潮了。”
伴随一声长啸，浊兽猛然扑向某修士，与此同时，一支利箭穿破空气，精准射入它心脏。被攻击的修士心有余悸，抬眼望去，房檐上有一高大身影弯弓搭箭。
容涉拉弓的手臂肌肉贲张，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平稳的呼吸与战场的厮杀隔绝，好似一切皆在她箭下掌控之中。
“你们注意！皮肤不要碰到它们的血，也尽可能不要受伤，否则会有很大概率感染！”战场边缘，梁又青大喊出这句话。她和容晏负责疏散百姓去往后方，慌乱的惨叫此起彼伏。这场战役来得太过突然，谁都始料不及。
然而为时已晚，一位修士被浊兽锋利的爪子划破胸膛，浊气顺着被撕裂的伤口流入她身体。不过须臾之间，她便面目狰狞，四肢扭曲，全身遍布黑斑，同时挥起武器对准身边最近的姚锦一。
望向魔化修士的脸，姚锦一停住动作，神色惊疑不定。不能反击，也忘记躲藏。一把大刀悬在她头顶，即将斩下的前一刻，魔化修士的胸膛被利箭穿透。
“砰。”激起一地尘土。修士灰暗的眼睛正对天幕，至死也没能闭上。
姚锦一猛地回头，对上容涉平静俯视她的目光，转瞬又落向别处，再度射出一支箭。那道声音穿透战场上的铮鸣和嘶吼，无比清晰地传到她耳边：“面对敌人，想活命，拿稳你的剑。”
她大口大口喘气，眼眶不住涌出热泪，握剑的手却用力到泛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刺向一只浊兽，剑气劈碎沿街的摊位。
肖至俞解决了自己面前的浊兽，扭头望进姚锦一眼中的泪光，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转瞬又投入战斗中。
这个时候，没有多余时间可以悲伤。
有少数浊兽突破修士的防线，直抵后方凡人。容晏在这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手中铁斧虎虎生风，狠狠砍向浊兽的头颅。梁又青戴上面具，赫然一副金刚怒目之相，双手结印爆发法术光波，击出时又分成几团，扫射四面八方的敌人。
先前骂骂咧咧的那镇守使随剑阵而变化位置，剑刃所向，必有一浊兽倒下。直到小腹传来凉意，她凝视面前凶狠的浊兽，不可置信般低头，看见自己的内脏。
“姥子跟你们这群怪物拼了！！！”她大喝一声，剑随身躯转了大半个圆圈，全身化作剑光，横扫四面八方的浊兽。
烟尘散尽后，只余原地持剑而立的人，双目紧闭，唇角微挑，铮铮傲骨挺拔于天地间，亘古难绝。
那是一把宁折不弯的剑。
不断有修士被浊兽感染，不断有修士要将武器对准同伴。一种巨大的恐慌盘旋在所有人头顶，没有人知道下一个杀死的是不是同伴，抑或自己将被同伴杀死。
然而，无一人退。
*
陆鸣微站在远离战场的角落，旁观这一切，直至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坚韧的神识锁定自己，接着是一道沉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为什么不上？”
陡然衰弱的景却一路扶墙而行，七窍皆流血，每走一步都像耗尽最后的力气，向陆鸣微抛出手里的剑，“连你的剑都不要了。”
陆鸣微一把接过剑，勾唇讥讽道：“上？用我这副灵脉全废的身体上去送死？”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个样子，我在这里藏得太久了，但是——”景却抹了把脸上的血，通红的双目里眸光熠熠，“我见过，我记得，从前的陆羲陆鸣微，未央剑主天倾一剑举世无双！她是天才，我这辈子也比不上这样的天才，我认输。”
“你应该的。”这四个字说得很轻狂，垂在一侧持剑的手却不住轻颤。
“但是现在呢！看看你的剑，它在颤抖，它在害怕，它在羞愧！”景却愤然大吼。
陆鸣微低眸凝视那把剑，瞥到空落落的剑首，笑着将其呈在景却眼前，“未央剑主，与我何干？”
景却也瞧见被刻意磨去的花纹，嘴唇颤了颤，“她和我说修士应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陆鸣微重复一遍这句话，鼻头泛起酸意，笑景却又像在笑自己，“这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知道吗，教会她这句话的是她师尊师姐，然后她们死了。你知道吗，她们死了，尸骨无存。”
“那你告诉我，这扬名于后世又有何用！”陆鸣微语调骤然拔高，像耗光所有力气般趔趄了一下，长剑扎根于泥土，脊背仍不弯。
“陆羲，你是为了名吗？”景却很轻地问出这一句，眼中死寂。
陆鸣微愣了。
景却凝望陆鸣微的脸，忽然摸上自己眼角的皱纹——修士较凡人不容易衰老，但十八年也够她脸上添几道岁月的痕迹。眼前的陆鸣微却还一如十八年前少年人模样，是她好奇过许多年的，那张面具下绝代风华的脸，“陆羲，我、我们很多人都在等你回来。”
她们的谈话没有再继续，因为有更可怕的敌人来临——“轰——轰——”
在大家快要解决所有低阶浊兽时，一只庞然大物从山脉中走出。它浑身长满肉瘤，被挤压的双目浑浊至极，高约十丈有余，像一座小山。每走一步便是几个修士或浊兽的身躯被压扁，步伐缓慢却沉重。城墙没有延缓它的脚步，被它撞成碎石。它从尸山血海中走向众人。
“不，不应该有这样的浊兽出现！”景却不可置信地摇头，“就连归墟之役，无数浊兽从归墟涌出时我都没见过这般模样的。”
“是有人在拿这些家伙做实验。”陆鸣微平静接过话茬，突然撕下景却半块衣角布料，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潭般幽暗的眼眸。剑刃出鞘，她目光精准锁定那浊兽身上的某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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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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