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视线并不含任何情感，但无端像是扎进骨头里的刺，让人无法忽略。
心知极大可能是人鱼皇，蔺江鹤调整好情绪，抬眼看去，然后，下一秒，他便愣住了——
无数华丽宝石镶嵌而成的王座上，一个男人支着头，看不出喜怒地望过来。他眉眼冷峻，神情漠然，虽有着极为漂亮的彩色长尾，却因其上鳞片闪烁的冷光显得不近人情。
男人未说话，身上的威压却仿佛化为实质，只是见上一面，就让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可真正让蔺江鹤愣住的，并不是男人身上那隐隐的压迫感，而是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分明已经过去了许久，分明记忆早已埋没于脑海深处，蔺江鹤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王座上的人。
郁冕。
那条听话，乖巧，说话总是看着他，连晚上睡觉都要黏在他身边的小人鱼...
可...怎么会？！
脑海中无数疑问闪过，却找不到任何答案，蔺江鹤瞳孔因震惊而微微颤动，但在几秒后，他还是偏过头，克制住了所有情绪。
他没有忘记，这是在人鱼领地，而王座上的人，也并不是他熟悉的旧友，而是以残忍暴虐出名的...人鱼新皇。
“请吧，诸位。”
开门后，艾丹侧身让出位置，注视着谈判团，一字一句道。
蔺江鹤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朝王座方向靠近，见他上前，谈判团里的其他人互相看了眼，踌躇几秒，也咬咬牙，跟着上前。
随着殿门关闭，殿内忽然安静得可怕，就连海水轻微的流动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怀揣着不同的心情，蔺江鹤和谈判团在大殿中心停下，艾丹游到王座前，朝郁冕行礼：“陛下，人已经带到。”
“......”
郁冕没有回复，视线仍停留在蔺江鹤身上，他看似毫无波澜，搭在王座上的手却悄然收紧。
拿不准这沉默的意思，艾丹抬头看去，紧接着，他便发现，陛下在看蔺江鹤。
本就因之前蔺江鹤受到的特殊对待有所不满，艾丹这下更是不解。他眉头拧起，转身退至一边，眼神钉向蔺江鹤：这人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值得陛下这么关注？
两道同样无法忽视的视线压来，这下不仅是蔺江鹤，就连谈判团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都在想：蔺长官不会是得罪了人鱼族吧？
凝聚在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沉默在此刻仿佛化为重量，一点点将蔺江鹤淹没。
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他想。原先的预设已经因为郁冕的突然出现被打破，倘若再这么被动下去，情况只会更糟...
蔺江鹤沉思几秒，抬眼，不闪不避对上郁冕的目光，他此刻已经变回了那个镇定自若的蔺长官，就连一向温和的面容都多出几分决断：
“陛下，我们此行来的目的依旧是讲和...”
“讲、和？”
王座上的人冷不丁出声，打断了蔺江鹤，他语气极为平淡，却泛着毫不掩饰的冷意，让在场人陡然一惊。
幽深到分辨不出情绪的视线压来，蔺江鹤垂在身侧的手略微收紧，可不等他分析出这冷意的由来，就见郁冕的目光忽然越过他，看向了队伍的某处。
“连诚信都没有的人，我凭什么答应和你们讲和？”
冷意仿佛从话语中溢出，意识到什么，蔺江鹤转头，一眼就看到了被郁冕视线钉住的人——
吕邈。
他脸色像涂了石灰，在灯光下惨白极了，惊慌使他下意识捂上胸口的项链，又在意识到暴露后匆忙收手。
可已经晚了，艾丹锐利的眼神眯起，不等发话，便以极快的速度掠到吕邈身旁，一把扯下他脖子上的项链！
紧接着，艾丹返回王座前，将项链双手呈上。
郁冕拿起项链，看不出用力，上面的珠宝却在他手里逐渐泛出裂痕，露出里面金属材质的芯片。他什么也没说，事实带来的震惊却笼罩了整个谈判团。
“——光脑芯片？吕邈，你疯了，想连累我们都被赶出去吗？”想到人鱼的警告，卡特不可置信地质问道，虽然他想回家，但不想以这种方式啊！
吕邈低着头没说话，只能从微微颤抖的肩膀看出他的紧张。
郁冕手上力道加重，特殊材质的芯片顷刻化为齑粉，消散在海水中，他冷声开口，不留余地：
“送客。”
殿门打开，人鱼守卫蜂拥般将谈判团围住，艾丹游到谈判团面前，颇为得意地欣赏着谈判团众人的表情。
他摆摆手，刚要下令带走，一直沉默的蔺江鹤忽然越过他，看向王座道：“陛下，您并非真心驱逐我们，对吗？”
这声音虽不大，却掷地有声，艾丹皱眉，刚要拦住蔺江鹤，就被王座上的人抬手打断。
郁冕淡淡扫向蔺江鹤，所有的情绪都被他藏在眼底，看不出分毫。
他虽未出声，意思却很明显，蔺江鹤悄然松了口气，表情不变，继续道：“如果您没有讲和的意思，我们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即便我们今天回去了，也会有下一个谈判团到来，既然如此，何必因为一个人舍近求远，浪费时间。”
话音落下，郁冕沉默许久，却并未有所松动，他继续开口，声音带着冷漠：“艾丹，带走。”
“是，陛下！”艾丹神色由忧转喜，他快速应声，转头看向蔺江鹤，毫不客气道：“别浪费口舌了，请吧。”
到此其他人包括霍牧都不再抱有希望，可蔺江鹤却还是没有动。因为他了解郁冕——或者说，是从前的郁冕，对方不会大费周章地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尤其是关乎种族之间的大事。
于是，他只稍稍沉默，就再度开口：“陛下，您应该清楚，这次很有可能是帝国最后一次同意谈判。”
他的语气相比之前多了些强硬，也确实说的是实话。帝国只是势危，并不是强弩之末，几次谈判失败，主和派已经散了大半人，再这样下去，得到的只有开战。
蔺江鹤本意是提醒，但在在场人鱼听来，却是冒犯、挑衅，艾丹冷冷看向蔺江鹤，没有出声，因为他知道，此话一出，陛下绝对不会让谈判团留下。
郁冕坐在王座上，神情看不出喜怒，但正因如此，才更让人心惊肉跳。
蔺江鹤不闪不避与他对视，看似镇定，实则心头也有些拿不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气氛紧张到不能呼吸时，郁冕开口了：
“艾丹，将偷带光脑的人送走，其他人留下，今日...到此结束。”
“——陛下？！”艾丹不可思议喊道，上前一步：“马上就到大迁徙了，他们不能留下！”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郁冕睨向艾丹，眼神中的警告如有实质。
“......”艾丹咬了咬牙，还是没继续反驳：“...是，陛下。”
———
直到出了宫殿，谈判团里的其他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们彼此对视几眼，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蔺江鹤。
他正同吕邈说着话，态度并未苛责，也称不上亲和：“在这里发生的事我会如实汇报回去，还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类似的事。”
吕邈脸色依旧苍白，他摇摇头，看向蔺江鹤，表情带着苦涩：“...做与不做并不是我能决定的。”说罢他转身，由人鱼守卫带着离开。
蔺江鹤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耳旁突然传来道声音：“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德雷克指使的。”
他转头，卡特双手抱臂，十分肯定道，吕邈是德雷克家族的人所共知，可蔺江鹤并未接过这话，转身欲离开。
卡特伸手拦住他，不满被忽视：“喂，蔺江鹤，你不是说等见到人鱼皇后再问你吗，现在可是见到了，你怎么说？”
蔺江鹤止步，眼神望向他，话语简洁又斩钉截铁：“等。”
“？”卡特皱眉：“等什么？”
蔺江鹤不再回答他，而是忽然朝他身后望去，卡特心生疑惑，也跟着望去，然后，他便对上了艾丹冰冷憎恶的目光，他一个激灵，回过头，蔺江鹤已经走远了。
回到住处，还未歇息，霍牧的通讯请求便发来了。蔺江鹤接起，那边的表情有些严肃：“长官，谈判一事，您有些冲动了，如果这位人鱼皇真如传言一般不容置喙，那危险的就是您了。”
蔺江鹤没有回答这话，而是奇怪问道：“...你没认出来他吗？”
“认出来什么——？”霍牧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突然联想到什么，他不确定地开口：“...格林岛？”
蔺江鹤点头，霍牧震惊之余，表情更为严肃，想到他当初带走蔺江鹤时，那条人鱼不甘又凌厉的眼神，他忽然有些担心...
那样的眼神绝对不是见到朋友离开的眼神，霍牧看向蔺江鹤，迟疑几秒，不知从何开口。
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会感情用事，蔺江鹤确定道：“你放心，我不会将私人感情掺杂进公事的。”
霍牧哑然片刻，还是没将担心说出口，但愿是他想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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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鱼新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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