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觉得，这个世界大概是一个巨大嘈杂，且运行缓慢的劣质机器。
而他，则是唯一一个被迫置身其中，并且找不到静音键的倒霉蛋。
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烦躁——
教室里永无休止的低语和窃笑，走廊上毫无意义的推搡追逐，甚至家里那永远只有他一个人的，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冰冷空间。
他唯一能稍微喘口气的地方，就是教学楼后方，那块几乎被废弃的小小天台。
这里视野不佳，堆放杂物，最重要的是，几乎没人来。
就像今天，天空阴沉得，像块用了八百年的抹布，淅淅沥沥的雨水，不紧不慢地往下掉，完美符合陆沉此刻的心情。
一种湿漉漉，黏糊糊的不爽。
他靠在积了灰的水泥栏杆上，看着楼下撑着各色雨伞，像蘑菇一样移动的人群，眼神比这天气还冷。
“啧。”
他发出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不满的音节，决定再待五分钟，就离开这见鬼的天气。
就在他准备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角落杂物堆旁的一点异样。
那是一个破旧的陶土花盆，里面似乎曾种过什么，但如今只剩下一堆，干枯发黑的根茎和顽强的杂草。
而就在那堆枯黄之中，有一点格外扎眼的绿意。
陆沉眯起眼，下意识地走近了两步。
那不是杂草。
那是一株叶片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的小草。
它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细瘦的茎叶在冷雨中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雨滴砸落，它那两片可怜的小叶子，就猛地向下一点，再艰难地，慢吞吞地抬起来，周而复始。
那姿态，那频率，莫名像极了一个，受尽委屈又不敢大声哭，只能低着头默默掉眼泪的小哭包。
陆被自己这荒谬的联想雷得外焦里嫩。
他一定是被这鬼天气闷出幻觉了，居然会对着一株草脑补这么多。
他嗤笑一声，准备离开。
可脚步还没挪动，一阵稍大的风卷着雨丝，劈头盖脸砸过来，那株小草猛地一个趔趄，几乎要贴到泥泞的土壤里去，细弱的叶片蜷缩起来，颤抖得更厉害了。
陆沉的脚步顿住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株草，看了足足十秒。
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理智（冷漠版）：关你什么事？一株野草而已，淋雨又不是淋硫酸，死不了。赶紧回家。
某种奇怪的情绪（微弱但顽固）：……但它看起来真的要哭出来了。而且，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了。
陆沉：“……”
他妈的。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这多管闲事的天气，还是在骂突然变得奇怪的自己。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脱下了自己那件价格不菲的，防风防水功能一流的黑色外套。
动作近乎粗暴精准地，盖在了那个破花盆上方，用几块旁边的碎砖稍微压住了边角，形成了一个简陋却有效的临时雨棚。
做完这一切，陆沉看着那件沦为遮雨布的外套，以及外套下那株似乎愣了一下，颤抖幅度明显减小的小草，陷入了更深的自我怀疑。
“我一定是疯了。”
他面无表情地想。
雨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
那株小草在临时雨棚下，渐渐不再颤抖，细嫩的叶片舒展开一些。
甚至微微向上抬了抬，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感知着头顶突如其来的庇护。
陆沉就站在那里，穿着单薄的衬衫，任由冰凉的雨丝打湿他的头发和肩膀，陪着那株莫名其妙牵动他神经的草。
又过了十分钟。
雨更大了。
陆沉看着那件已经湿透的外套，以及外套边缘偶尔溅进去的雨水，眉头越皱越紧。
这破棚子根本不顶用。
那个“它看起来真的要哭出来了”的诡异念头又冒了出来。
“……”陆沉深吸一口冰凉潮湿的空气，做出了他人生中第二离谱的决定，第一离谱是上来这个天台。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自己都没想到的轻柔动作，避开了那株草的根部，连带着它扎根的那一小块土壤，一起从破花盆里捧了出来。
小草在他掌心轻轻晃了一下，叶片擦过他的皮肤，带来一种细微的，凉凉的，痒痒的触感。
陆沉的身体僵了一瞬。
他低头看着手心里，这捧小小的绿色生命，它那么脆弱，那么微不足道，仿佛他稍微用力就能摧毁。
雨水打湿了他的手，泥土弄脏了他的指尖，但他却奇异地没有感到往常那种，对脏污和麻烦的极度不耐。
他甚至鬼使神差地低声说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别哭了。”
小草自然不会回答。
只是叶片又轻轻蹭了一下他的皮肤。
陆沉抿紧唇，不再犹豫。
他一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株草和泥土，另一只手抓起那件湿透的废了的外套，快步离开了天台。
回家的路上，陆沉尽量走得很快，并且把那只捧着草的手护在怀里，用身体挡着斜飞的雨丝。
他感觉路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飘过来，大概是在看一个淋成落汤鸡，还神经兮兮捧着一坨泥的帅哥。
陆沉全程面无表情，内心活动却异常丰富：
我的智商可能和这盆土一个水平了。
所以现在是要怎样？带回家？种哪里？怎么养？
它要是明天就死了我不是白忙活？
……闭嘴。
当他终于踏进自己那间空旷整洁，冷色调，毫无生活气息的公寓时，一种后知后觉的荒谬感席卷了他。
他，陆沉，居然真的从外面捡了一株草回来。
他站在玄关，水滴从发梢和衣角不断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汇成一小滩。
他低头看着掌心。
那株小草似乎感受到了室内温暖干燥的空气，原本有些蜷缩的叶片彻底舒展开来，绿得愈发鲜亮，甚至……轻微地，快乐地摇晃了一下顶端的小叶子？
陆沉盯着它。
小草也仿佛“看”着他，一副天真无辜，完全不知道自己给眼前这个人类，带来了多大困扰的样子。
陆沉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去找容器。
最终，一个喝水的白色马克杯被迫退役，成为了小草的新家。
陆沉甚至还去楼下绿化带里，偷偷挖了点土，给它换了上去。
他把马克杯，放在客厅唯一能晒到一点夕阳的窗台上。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夕阳的金色光芒穿透云层，微弱地洒进室内，正好落在那株小草身上。
然后，陆沉清晰地看到——
那株小草，把它那两片小小的，嫩嫩的叶子，最大限度地舒展开，朝着阳光的方向，极其缓慢又极其明显地，左右摇晃起了它那小小的“脑袋”！
一下，两下。
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愉快的仪式。
陆沉：“……”
他彻底确定了。
他不是捡了一株草。
他大概是捡了一个，脑子不太正常的，超级麻烦的，而且可能成精了的小哭包兼小傻蛋。
而这个小傻蛋，此刻正沐浴在他家窗台的夕阳下，摇着脑袋，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狂欢。
陆沉看着这一幕，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的不适感，似乎消散了一些，心里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仿佛被那摇晃的小叶片，极其轻微地，挠了一下。
有点痒。
还有点，莫名其妙的不算坏。
“啧。”他再次发出标志性的咂嘴声，却转身去拿来了干毛巾和吹风机。
先是给自己胡乱擦了几下，然后，鬼使神差地，吹风机的暖风被他调到了最小最柔和的那一档，远远地，小心翼翼地，吹向那株还在傻乎乎摇晃着晒太阳的草。
“娇气。”
他低声嘟囔，语气却硬不起来。
窗外，天空开始放晴。
窗内，一株小草在温暖的风里轻轻摇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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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鬼使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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