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是被阳光晒醒的。
这很不寻常。
首先,他通常睡在背光的卧室。
其次,他厚重的遮光窗帘,通常拉得密不透风,仿佛要隔绝整个世界的喧嚣,包括太阳。
但今天,金色的,带着暖意的光线,直接铺在了他的眼皮上。
他皱着眉,极其不情愿地睁开眼,花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居然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
记忆回笼——昨晚给那株草吹干后,他懒得挪窝,直接倒在这睡了。
而此刻,那灿烂的,罪魁祸首的阳光,正源源不断地从窗户洒进来,精准地投射在窗台那个,白色的马克杯上。
以及杯子里那株……
陆沉瞬间清醒,猛地坐起身看过去。
那株小草正沐浴在晨光中,姿态和昨晚夕阳下如出一辙。
两片嫩绿的叶子舒展到极致,朝着太阳的方向,以一种缓慢又惬意的频率,轻轻地,左右摇晃着。
它看起来……舒服极了。
甚至比昨晚更精神了些,叶片绿得晃眼,仿佛在无声地高歌:“太阳公公早上好!晒得好舒服呀!”
陆沉:“……”
他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感觉自己像个一大清早,就被迫观看植物进行光合作用直播的倒霉蛋。
而且这植物,还一副很享受很陶醉的样子。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室友”。
小草似乎感应到他的靠近,摇晃的动作微微一顿,叶片的角度极其细微地偏了偏,朝向他的方向。
陆沉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草是不是在“看”他?
“看什么看。”他下意识地低声怼了一句,说完自己先愣住了。
他居然在跟一株草说话?
病情看来是加重了。
他拧着眉,开始思考现实问题。
这玩意儿,要怎么养?
水?多久浇一次?
浇多少?
自来水行不行?需不需要施肥?
它看起来这么娇气,会不会对水质有要求?
陆沉,一个常年靠外卖和便利店存活,对自己都近乎敷衍的人,人生头一遭面对如此精细的养殖难题。
他拿出手机,面无表情地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如何养草?”
跳出来的结果五花八门,从高尔夫球场草坪养护到家庭盆栽绿植,就是没有“如何养一株来历不明、娇气爱哭、见太阳就傻乐还会摇晃的草”的指南。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退而求其次,点开一个“常见室内绿植养护指南”。
“喜阳光……”
嗯,这条对上了,这货确实喜得快要在阳光下跳舞了。
“耐干旱……”
陆沉看了看马克杯里尚且湿润的土壤,又回想了一下昨晚它被雨淋得瑟瑟发抖的样子,严重怀疑这条的准确性。
“浇水需见干见湿……”
什么意思?看它干了就浇湿?这不废话吗!
陆大少爷的耐心宣告耗尽。
他扔开手机,决定采用最原始的方法——随缘养法。
他去接了杯自来水,站在窗台前,盯着小草,犹豫着该怎么倒下去。
直接淋头?
会不会把它砸坏?
倒在土里?
倒多少?
就在他举着杯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斗争时,那株小草似乎感应到了水源,原本朝向太阳的叶片悄悄转了回来,对着他……
或者说,对着他手里的水杯,顶端的小尖尖几不可查地上下点了点。
像是在说:“要要要!快给我!”
陆沉被自己这诡异的脑补,弄得手一抖,几滴水洒了出来,正好落在叶片上。
小草猛地一个激灵,整个茎叶都抖了一下,两片叶子迅速合拢,像是被吓了一跳,又像是,在努力抱住那几颗珍贵的小水珠。
陆沉的心也跟着莫名一提。
他屏住呼吸,仔细观察。
只见那几颗水珠,顺着叶片的脉络缓缓滚落,渗入土壤。
过了几秒,小草似乎确认了这不是冰冷的雨点,而是甘霖,合拢的叶片又慢慢,小心地打开,甚至比之前张得更开了一些,微微仰着,一副“刚刚是意外,再来点嘛”的期待姿态。
“……事真多。”
陆沉低声吐槽,但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他小心地将水,缓缓倒在土壤边缘,看着水分慢慢渗透下去。
浇了多少?
全凭感觉。
大概……够了吧?
他看着土壤颜色变深,停了手。
小草的心满意足几乎要实体化了。
它不再摇晃,而是安静地吸收着水分,叶片显得越发水灵饱满,绿意盎然。
陆沉看着它,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又冒了出来,甚至冲淡了些许“我到底在干嘛”的荒谬感。
他把它从那个破天台捡回来,没死。
还给它浇了水,没淹死。
很好。
接下来一整天,陆沉发现自己注意窗台的频率,高得离谱。
看书的时候,会抬头看一眼它还在不在晒太阳。
去倒水的时候,会下意识瞥一眼它的土干了没。
甚至中途有一次乌云遮住了太阳,他注意到那小草摇晃的幅度明显变小,叶片也有些耷拉,他居然有点想打开客厅的暖黄吊灯,给它补点光?!
最终理智阻止了他这疯狂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像个监视狂,对象是一株草。
最离谱的是傍晚。
陆沉正在吃毫无味道的外卖,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哒哒”声——又下雨了。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看向窗台。
只见方才还悠闲舒展的小草,此刻已经缩成了一小团,两片叶子紧紧依偎着,微微下垂,在逐渐变大的雨声中轻轻颤抖。
虽然雨水被玻璃挡在外面,但那种恐惧和低落,仿佛能穿透窗户,直接传递过来。
陆沉嚼着米饭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想起昨晚,它在大雨里可怜兮兮的样子。
鬼使神差地,他放下筷子,走到窗边,伸出一根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它冰凉的,颤抖的叶片。
“怕什么,”他的声音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低缓,“又淋不到你。”
他的指尖温暖,和小草叶片的冰凉形成对比。
那株草在他的触碰下,颤抖奇异地慢慢停止了。
它甚至用叶尖,微弱地回蹭了一下他的指尖,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和试探。
陆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手,插回裤兜,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硬。
“娇气。”
他再次下定论,耳朵尖却有点不易察觉的发热。
他重新坐回餐桌前,却觉得刚才还难以下咽的外卖,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晚上,陆沉临睡前,又鬼使神差地走到客厅窗边。
雨已经停了,夜空中有零碎的星星。
小草安静地待在马克杯里,叶片上挂着一点点细微的水汽,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看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拉上了一半的窗帘,替它挡住了半夜可能会有的冷风。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回卧室。
躺在床上,陆沉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着:明天要不要去买个正经花盆?再买个喷水壶?或许还该查查什么草需要什么样的土壤……
他的生活好像突然多了一个微不足道,却又无法忽视的重心。
一株草。
一株娇气,爱哭,见太阳就傻乐、好像还有点通人性的草。
“麻烦精。”
他闭上眼,低声给自己捡回来的小祖宗,下了第三个定义。
然而这一晚,他听着窗外偶尔滴落的残雨水声,却罕见地没有感到往日的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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