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谷的晨钟惊起一群寒鸦。
谢云书站在后山温泉边，看着氤氲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霜。距离沈砚青回来已经过去三个月，每日的药浴让他的白发渐渐有了转黑的迹象，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带着几分昆仑的寒意。
"水太烫了。"沈砚青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带着些许不耐。
谢云书试了试水温："苏姑娘的方子上写着，需保持滚烫才能激发药性。"
一阵水声哗啦，沈砚青从温泉中站起，水珠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膛滑落。谢云书下意识别过脸，却听见一声轻笑："七年不见，倒学会害羞了？"
"谁害羞了。"谢云书嘴硬，耳根却悄悄红了，"是怕你着凉。"
沈砚青披上外袍，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边："今日是腊八，谷中可有什么习俗？"
"熬腊八粥，祭灶神..."谢云书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还要在桃树上系红绳，祈求来年平安。"
沈砚青若有所思："你师父院前那棵老桃树还在吗？"
"在是还在..."谢云书苦笑，"只是多年未结果了。"
两人踩着薄雪来到桃树下。枯瘦的枝丫上还挂着几根褪色的红布条，是多年前的小弟子们系上的。沈砚青从袖中取出一根崭新的红绳，轻轻系在最高的枝头。
"昆仑也有类似习俗。"他解释道，"只不过系的是剑穗。"
谢云书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问道："那年你送我回师门，可曾在这棵树下停留？"
沈砚青的手顿了顿："你记得？"
"只记得有人背着我走了很远的山路，身上有好闻的松木香。"谢云书轻声道，"后来每次闻到类似的味道，都会想起那个模糊的影子。"
沈砚青系好红绳，指尖在树干上轻轻一划，刻下一道剑痕："当时你发着高热，非要摘桃花。我告诉你未到花期，你就哭了。"
"我哪有那么..."谢云书话到一半突然愣住，"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会在发烧时哭？这事连师父都不清楚。"
沈砚青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因为..."
"谢师兄！"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两人回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弟子气喘吁吁地跑来："掌门请您去前殿，说是...说是丐帮来人了！"
谢云书与沈砚青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石重。七年过去，丐帮早已物是人非，会是谁在这时候来访？
前殿里，一个独臂老者正在喝茶。见到谢云书，他放下茶碗，露出一个熟悉的、大大咧咧的笑容："谢老弟，别来无恙啊！"
"石...石大哥？"谢云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
"死了？"石重哈哈大笑，"老子命硬，阎王爷不敢收！"他拍了拍空荡荡的右袖，"就是少了条胳膊，不碍事。"
原来当年雪谷一战，石重只是重伤假死。被埋在乱葬岗后，他硬是爬了出来，被山中猎户所救。养好伤后，他隐姓埋名在北方一个小镇开了间武馆，直到上月听说沈砚青重现江湖的消息，才决定南下寻人。
"我就知道你小子死不了！"石重用力拍打谢云书的肩膀，转头看向沈砚青，"沈大侠倒是比从前有人味了，居然会笑了。"
沈砚青微微颔首："石兄风采依旧。"
"少来这套。"石重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给你们带了好东西。"
纸包里是几块已经干裂的桂花糕，正是当年他们六人初遇时吃的那种。谢云书拿起一块，回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破庙里，六人围坐分食麦饼；乌篷船上，沈砚青为他挡下毒箭；药王谷中，苏微偷偷往阿弩手里塞糖...
"其他人..."石重欲言又止。
谢云书摇头："都走了。"
石重叹了口气，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酒壶："那就敬他们一杯。"
三人来到后山悬崖边，将酒洒向深谷。北风呼啸，卷着酒香飘向远方。谢云书仿佛看见五个模糊的身影站在云端，朝他举杯微笑。
"对了，"石重突然道，"我在北方遇到一个有趣的少年，箭术了得，说是姓谢..."
谢云书心头一跳："谢念？"
"对对对！那小子箭上刻着个'守'字，跟你形容的阿弩一模一样。"石重挠头，"我原想带他一起来，但那小子说要去龙源寺还愿..."
沈砚青目光微动："他可说了什么？"
"就说要在除夕前赶到寺里，给什么人点长明灯..."石重突然压低声音，"那小子还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圆觉的和尚。"
寒风骤然加剧，卷起地上的积雪。谢云书想起圆觉最后癫狂的模样，想起那串刻着人名的黑佛珠，想起十七座无名的坟茔...
"明日是冬至。"沈砚青突然道，"该启程了。"
谢云书明白他的意思——七年的追寻结束了，但有些路还要继续走下去。龙源寺的长明灯，药王谷的墓碑，丐帮的乱葬岗...那些逝去的灵魂，仍在等着他们去祭奠。
"一起去？"他问石重。
老乞丐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那还用说！老子的打狗棒早就饥渴难耐了！"
沈砚青望向远方的山峦，嘴角微微上扬："江湖路远，多个人热闹。"
谢云书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六人初遇时的誓言——"踏遍江湖，扫平不公"。如今江湖依旧，初心未改，只是同行的人少了，肩上的担子却更重了。
雪又开始下了，轻轻覆盖着青雀谷的一草一木。那棵系了红绳的老桃树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远行的游子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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