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雪下得突然。
谢云书推开客栈的窗，看着雪花落在青石板路上，转瞬即逝。这是沈砚青离开后的第七个冬天，也是他独自走遍江湖的第七年。桌上的酒已经凉了，杯中倒映着他斑白的鬓角——三十三岁的年纪，却已像个垂暮老人。
"客官，您的信。"小二在门外轻唤。
谢云书接过信，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让他的手微微一颤——是沈砚青的字。这七年来，每年冬至都会收到这样一封信，没有落款，没有地址，只有寥寥数语。
今年的信纸上写着："北地有雪，甚似昆仑。剑未锈，人未老。"
谢云书将信纸凑到鼻尖，似乎想从中嗅出一丝故人的气息。信纸带着极淡的药香，是苏微当年特制的墨锭味道。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跳——沈砚青还留着那些墨锭？
他匆匆展开地图，手指在北境几个大城之间游移。去年信中提到"西山红叶"，前年是"东海潮声"，每封信都暗藏方位。七年追寻，他早已摸清规律：沈砚青在绕着一个大圈行走，而这个圈的圆心...
手指停在某个点上——青雀谷。他的师门，也是初遇前沈砚青曾停留过的地方。
"备马。"谢云书突然起身，"去青雀谷。"
小二面露难色："客官，这大雪封山..."
谢云书已经系好斗篷，断剑悬在腰间："无妨。"
马匹在雪中艰难前行，谢云书的思绪却飘回七年前。沈砚青苏醒后的第三个月，在一个同样飘雪的清晨不告而别。桌上只留下一枚冰晶凝成的剑穗，和"勿寻"二字。
起初他以为沈砚青是去寻访解除寒冰劫的方法，后来才明白，那人是不愿他看见自己日渐冰封的模样。寒冰劫从未真正解除，只是从一人身上，分到了两人心里。
七日的跋涉后，青雀谷的山门在望。令谢云书意外的是，谷口的雪地上有一串新鲜的脚印，径直通向师父旧居的方向。
心跳陡然加快，他顺着脚印追去。竹林深处的小院炊烟袅袅，门前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廊下挂着一串冰凌，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这是昆仑弟子惯用的警戒手法。
谢云书的手按在剑柄上，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
"吱呀——"
院中石桌前，一个白衣人正在煮茶。听到响动，他缓缓转身。七年光阴仿佛未曾在那张脸上留下痕迹，依旧是清冷如雪的眉眼，只是白发又长了些，用一根蓝色发带松松束着。
"来了。"沈砚青的语气平淡得仿佛他们昨日才分别，"茶刚煮好。"
谢云书站在原地，突然不敢上前。他怕这是又一个梦，怕一触碰就会惊醒。
沈砚青微微蹙眉："受伤了？"目光落在谢云书左手的绷带上——那是上月追查丹鼎宗余孽时留下的伤。
"小伤。"谢云书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比不上某人捅在心口的那一剑。"
沈砚青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斟了杯茶推过去："桂花茶，加了你喜欢的蜂蜜。"
茶水温热，带着熟悉的甜香。谢云书抿了一口，七年的隔阂似乎就这样消融在茶香里。他注意到沈砚青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正是当年自己编的平安结，已经被岁月褪成了浅粉色。
"为什么是青雀谷？"谢云书问出疑惑。
沈砚青望向远处的雪峰："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江南雨天，我弄脏了你的道袍。"
"在那之前。"沈砚青轻声道，"三月初九，青雀谷外的桃林。你为救一个孩童跌落山崖，我路过将你送回师门。"
谢云书怔住。他确实有过这样一次意外，但当时昏迷不醒，只记得有人送他回来，却不知是谁。
"原来是你..."
"后来在江南重逢，你已不记得了。"沈砚青摩挲着茶杯，"我想，若是回到最初相遇的地方..."
未尽的话语消散在茶香里。谢云书突然起身，一把抓住沈砚青的手腕。触感冰凉却真实，不再是梦中虚无的幻影。
"这次待多久？"他声音发紧。
沈砚青没有抽回手："不走了。"
"寒冰劫呢？"
"找到了压制之法。"沈砚青从怀中取出一本手札，封面是苏微的字迹，"她早就有方案，只是需要时间。"
谢云书翻开手札，里面详细记录了如何用药物配合内力延缓寒冰劫发作。最后一页写着："需至阳之血为引，每月朔望各一次。青雀谷后山温泉最佳。"
"所以你每年冬至来信..."
"药材需要新鲜采集。"沈砚青点头，"北地雪莲，西山朱果，东海珊瑚...都是方子上写的。"
谢云书这才明白，那些信中的地点不是随意所选，而是采药的路线。七年漂泊，原来都是为了寻找活下去的方法。
"傻子。"他红着眼眶骂道，"为什么不让我一起？"
沈砚青沉默片刻："怕失败。"简短的三个字，道尽所有担忧。
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肩头。谢云书伸手拂去沈砚青发间的雪花，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场易碎的梦。
"后山温泉还在。"他轻声道，"我去准备药材。"
沈砚青握住他的手腕："不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先吃桂花糕。"
油纸包里的桂花糕已经有些碎了，但香甜依旧。谢云书尝了一口，是记忆中的味道。
"你做的？"
"跟糖铺老头学的。"沈砚青嘴角微扬，"糖放多了，太甜。"
谢云书笑着咽下糕点，甜腻中带着微微的苦涩。就像他们走过的路，欢笑与泪水都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檐下的冰凌滴落水珠，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冬天终会过去，而有些人，注定要在春天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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