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沈老夫人拄着拐从门外走进来。叶嬷嬷站在一侧为她拉开门帘,三月的京城还有一丝微冷,一阵风吹进来,带着玉兰香。堂中两名侍女正按着沈珍贝。“母亲,怎得惊动了您,可不能由着阿襄乱来啊。”沈夫人急急地站起来说道。“您可知她要去哪!”“我若是还不出来,沈家岂不是要乱套了!”叶嬷嬷扶着沈老夫人慢慢的在堂中坐下,布满皱纹的手扶在豹头拐杖上,微微颤抖。
沈家父子意外葬身战场的消息传回京城已有数十日,两位年轻副将也随之失踪。数日里,沈家阴云密布,上下骚乱,沈老夫人去了一趟皇宫便病倒了,沈家派人入宫去请的太医竟也毫无动静。宫中回话,太医们都在皇帝跟前看诊,抽不出空来。好在府医尽力,昨夜终于好转。
镇北军中沈家的探子一直不见来信,前去寻人的吴将军传信回来,说今年北地气候极寒,又见大雪,一行人在沈老将军和沈将军最后鏖战之地寻找数日,不见踪影。最后之地,是大昭最北边的莫羝镇,北狄来犯,镇北军坚持到最后一刻,拼死守住了城池。
返回镇中休整之时,却不见沈家父子带领的前锐部队回来,镇北军二统领王骆将军随即便派一队骑兵前去寻找。回来的人说,前方峡谷发生雪崩,已经无法到达他们最后的作战之地了。这些消息一一传回京城,沈老夫人知晓,大雪漫天,终会盖过所有痕迹和血迹。
沈家二人尸首并未找到,慢慢地在城中百姓中就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沈老将军和沈将军被北狄俘虏,投靠别军了!百姓们有人不相信沈家会这么做,有人早已看不惯镇北军沈家身居高位,七嘴八舌,混乱不堪。这些都被溜出府的沈珍贝一一听到。
事实上,三日前沈珍贝在沈府内北向的后院角落,捡到一只已经战殒的军中信鸽。镇北军信鸽经过特殊训练和培养,怎么会因为路途过于辛苦,缺水少粮而力竭身亡。通常重要通讯也不会只派一只过来,那其他的呢?沈珍贝让会医的侍女琥珀验过后,将信鸽埋在了后院的玉兰树下。
信鸽脚上绑着的是一块带血的残布,沈珍贝认得,那是父亲的战袍裁下来的。看那块残布的形状,明显是急切的撕扯,可惜上面的文字几乎被血迹淹没,难以辨别,只能看见一个金字。三月的天,灰蒙蒙的,那天沈珍贝在玉兰树下静静地站了很久。
“祖母,让我跟姑姑走吧。”沈珍贝跪在堂中,转过身来,望着沈老夫人,眼中尽是期盼和坚定。那块带血的残布,孙女昨日就已拿给她看了,京中姓金还处在高位的人家并不是没有,难道会和他们有关系吗?沈老夫人一夜都辗转难眠。
她坐在堂中座椅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另一边的座椅,其中必有隐情她如何不知道?数日前一收到消息她便觉得蹊跷,急急入宫,想让皇帝彻查此事,昭元帝年迈又有陈年旧疾,如今已是卧床不起。代理朝政的令王知晓沈老夫人来访竟以照顾父皇之名回绝不见,这才气急攻心,病倒在床。
思及此,沈老夫人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年幼的孙女,十几岁本该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遭此变故。“我会带好阿襄的,我知道母亲对我逃婚之事还不能原谅,可我这些年在紫云峰上真的过得很好,镇北军已经交给了那吴将军接管,以后如何还有我们沈家的日子……”一旁的女子说道,眼中含泪。这是小姑,沈老夫人的小女儿。今晨她回来了,一进门就去了沈珍贝所住的珠玉阁。
小姑早间年便入了江湖,习剑练武,号称梅香女侠。“祖母,是我要跟小姑去练武的,以后我要保护祖母和母亲。”沈珍贝坚定的说道。沈家子嗣单薄,沈老夫人与沈老将军只有一儿一女,而到了沈将军这里,人到中年,才得一爱女。沈珍贝从小就爱舞刀弄枪,但祖父父亲常年在外镇守,并不曾真的教导,她也从未像今日这般,那么想拥有一身本事,撑起门楣。
沈老夫人看着许久不回家的女儿和稚嫩的孙女,叹了口气。“你们先回去吧,阿季留下。”沈老夫人说道。沈夫人姓卢名季,卢家官小,更是人微言轻。“母亲,如今我们该如何,夫君下落不明,阿襄年纪小,媳妇实在不忍。”“或许送她出去,才可以保护好她。 ”
翌日清晨,“小姐,快起来更衣,宫里来人了,夫人叫您过去。”琉璃一边卷起床边的帐子一边说道。“什么?宫里来人了,这时来人难道是查到了什么,琉璃,我们快一点。”沈珍贝健步如飞地走到前堂,扶了扶头上唯一的木簪。
只见大门敞开,昭元帝身边最得力的洪公公端着圣旨走进来,后面跟随着两排太监两两抬着口巨大的红木箱子。看见洪公公进来,沈老夫人急忙上前询问,“可是查到了什么隐情?”在沈老夫人急切的盼望下,洪公公的眼神似有一丝躲闪,“皇上命杂家前来宣读圣旨,其余的……杂家也并不知晓。”
圣旨的内容,沈珍贝并没有完全听清,只记得说什么辛劳,可惜,缅怀,嘉奖。然后就又来了一波人,将红木箱子一一打开,最后走上前来的两人,举了一块牌匾,上面写着——镇北侯府。“这是皇上亲笔题字,是沈家莫大的荣耀啊。”洪公公说。
从此沈家就是侯府了,可沈家并无男丁,按照律法,该何人继承?实际上也只是个空壳罢了。洪公公看着这一大家子女眷,如是想着。“可否让杂家去祭拜一下两位将军。”“自然可以,叶莲,为公公引路吧。”沈老夫人说。沈珍贝跟随着洪公公进入明澄堂,这里原先是祖父和父亲下棋的地方,在府内西侧,周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早园竹,层层遮挡,隐蔽而清幽。
沈珍贝看见牌位下侧的位置不由得愣神,她在这个位置跪了七天,那七日里,她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事实,可如今,竟也慢慢接受了。洪公公连着三拜,抬起身来,看向沈珍贝,他年老浑浊的眼睛里有着些怜悯和不忍,但却只是一闪而过。
年轻时的沈老将军和同样年轻的昭元帝一起争夺天下时,这位老公公就陪在昭元帝身边了,见过他们对酒当歌,拔剑快意之时,如今一个失踪不知下落,一个因病卧床不起,不由得唏嘘。洪公公看着空空的院子,只想快点离开。“叶嬷嬷,您送公公出去吧。洪公公,一路走好。”沈珍贝向他微微行一礼,“当不起。”洪公公也伸手作揖,便离开了。望着洪公公有点蹒跚的背影,沈珍贝总觉得,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见。
“京城恐怕是呆不下去了。”沈老夫人说。如今令王势力蒸蒸日上,沈家早已成为弃子,数日来,朝廷也只是送来了一些慰问品,便迫不及待的找人接替沈老将军的位置,而那上位的吴将军却正是令王妃的胞兄。沈家只剩妇孺,堪以保身。
“今日齐聚一堂,正是为了迁回北地一事。”沈老夫人接着说。“我们沈家如今的情况,诸位也已经看到了,即日便清点家当,只携带便携的金银细软,多余贵重之物,一律不拿。”堂下轰然。“各位,有亲眷在京城的,可以从我这里拿了卖身契,回家去吧。其余人,若是愿意跟我们走的,就在白管家那里报名。”沈夫人说到。堂下一片哗然,每个人的眼神都颤抖着,到底该如何考量。
沈老将军乃是西北人,沈家老家无人,但在北地的察雍郡,有着一处宅院。大昭元年,沈老将军跟随昭元帝一路进京,在京城就此安顿下来,也已四十余年。沈珍贝站在院门口听着祖母和母亲安排家中琐事,不再纠缠于查清祖父和父亲真正的下落,咽下所有不公和痛苦,只是忍耐。
便知道,祖母选择退回北地,实则是为了保全沈家,保全这一众跟着沈家风风雨雨的人们。可祖父和父亲之事尚有隐情,如果祖母不同意自己跟姑姑离开,该怎么去查,该如何是好。沈珍贝知道,祖母是不希望自己涉险的。
沈珍贝站在院门口踌躇不已,久久不敢进去。“阿襄,站在门外做什么,快进来。”沈老夫人叫住沈珍贝。“叶莲,你去叫她过来。”“是,老夫人。”沈珍贝侧头看向叶嬷嬷。
“阿襄,你可知道习武之路有多难走。”听见祖母问话,沈珍贝轻声应答。“祖母,我心意已决。”沈老夫人的眼眶里闪烁着泪花。“既如此,你要照顾好自己,莫要……莫要再想……”“祖母。”沈珍贝打断了她。“祖母,我自有分寸,我不会轻易涉险的。”沈珍贝看着祖母担心的目光,急急说。
祖孙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一阵,堂中只能听见放下茶盏的清脆声。沈珍贝其实什么都懂,沈老夫人亦如是。沈老夫人的手握在拐杖顶的豹头上,不由得紧了紧,如果放在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也不会让自己的孙女去……沈老夫人年轻时父母早逝,孤身一人在北地谋生,使得一手好鞭子,北地十里八乡都知道这位“凶悍”的女子。
可惜她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和变动。廉颇老矣,是良将块垒,也是沈老夫人心中的遗憾。于是她不再劝阻。以前是她错了,总觉得能为儿女遮风挡雨一辈子,可出了事情,家里的顶梁柱倒了,自己又多病,该当如何。“阿襄,你长大了,祖母以后还要靠你养老呢!”沈老夫人语气故作轻松的说。沈珍贝笑笑。
“女儿拜见母亲。”小姑跟随着叶嬷嬷走进来,声音似乎有些紧张。“如果阿襄跟你去练武,你能否护她周全?”沈老夫人问道。“母亲,我可以,我会悉心教导阿襄,确是女儿不孝,家中变故之时没能及时回来……”小姑抬头望着沈老夫人。“不怪你,你这不是回来了吗?我知道你在紫云峰一直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希望往后你和阿襄,要都好。”小姑似是听懂了沈老夫人的意思,眼底闪过一丝惊异。
“阿襄,小姑,你们还没明白母亲的意思吗?”沈夫人在一旁提醒道。两人急忙反应过来,同时向着堂中主位行礼。“谢谢母亲信任我,我一直……都想为家中做些什么。”小姑哽咽的说道。
“过些日子,我们启程回北地,你们也启程,去往紫云峰吧。”沈老夫人说道,一边扶着叶嬷嬷慢慢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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