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奴婢为您洗妆吧。”回到房间后,沈珍贝坐在梳妆台前,琥珀上前来说道。拔下头上唯一的那一根木簪,如墨般漆黑柔滑的头发倾泻而下。“小姐最近清瘦了太多。”琥珀接着说。镜子中的沈珍贝脸颊褪去了从前婴儿般的圆润,有了一丝清冷。沈珍贝抬手摸了摸眉骨,眼前出现的却是从前的景致。
同样是玉兰花开的院子,父亲把她举起来,在空中转圈。掉落的玉兰花瓣飘在头上,母亲急急忙忙跑过来,叮嘱着小心一点。又或者是去祖父书房里看似问着兵书中的点点滴滴,实则心思全在桌上的糕点上。
祖父问话,沈珍贝就含含糊糊的应答,然后一手拿一块糕点快跑出门。祖父嗜甜,据他说啊,是因为在战场上的时日太多了,不是啃干粮就是吃些没有味道的野味,回家来,就想吃些甜的东西。祖母知道沈珍贝总是从祖父书房里拿糕点,便每日专门让叶嬷嬷送过来,可沈珍贝却觉得无滋无味。
哪有祖父书房里的好吃!
所以只要祖父在的日子,她就日日跑过去,那个时候也没注意到,祖父书房里的糕点总是换着花样,换着口味。似乎是在等谁来一样。每日耳濡目染,也算是了解了些许兵法。可这样的日子太少了,沈珍贝上次见到祖父和父亲就是那一年前的春天。
一入夏,气候温和,北狄就南下骚动起来,祖父和父亲就被派去出征。那时候大家都知道这一仗或许要打到冬天,可今年春节后,却一直不见凯旋,最后传来的,是那样的消息……
思及此,沈珍贝的眼泪就止不住。募然睁眼,只见镜子中双眼通红一身素色衣裙的女子,嘴唇颤抖着,忍着悲痛。旁边站着琥珀,她静静地垂首,不言一语。
这样的画面,数日来几乎天天上演。先是陷入完全的回忆中,似梦似幻,再是突然醒来,回到现实中。也可以说,在这个府里的每一个院落上演着。沈珍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琉璃从外间进来,“小姐,夫人来了。”
沈夫人快步走了进来,跟着的侍女手上端着一个长形的箱子。“阿襄,你又哭了。”沈夫人眼中满是心疼。沈珍贝心中直道沈夫人进来的太快了,自己还没收拢那一抹伤怀。沈夫人看着女儿很快的掩去眼里的伤痛,反过来安慰她道,“我没事,母亲,只是有点想祖父和父亲了。”
沈珍贝依偎在母亲怀里,不愿言语。沈夫人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的上下抚摸着。就像小时候沈珍贝贪玩在院里跌倒了,跑来母亲怀里寻求安慰一样。但沈夫人知道,她的女儿变得不一样了,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只能无奈的叹息着。“对了,阿襄,你快看,母亲给你拿什么过来了。”沈夫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房间内沉寂的氛围就此打断。
随行的侍女正在打开那个长方形的箱子。沈珍贝站在一旁左右打量着,“母亲,这是什么?”疑惑道。“打开你就知道了。”这个箱子看上去有些年代感,似乎是几十年前的东西,棕黑色横纹交错的皮革表面已经微微发皱起皮,箱子的几个角都包着防撞的麂皮,钉着的钉子也已经生锈。
最后一个锁扣被解开,沈珍贝看见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把剑。剑鞘是漆黑色的,剑格上镶着一颗黑曜石,那颗黑曜石的表面有些磨损,已经失去了原先的闪耀。剑首确是黑金色,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点金光。
沈珍贝上前去,拿起这把剑,随即手握住剑柄拔开,银光一闪而过。从这剑光和剑柄的握感来看,岂是俗物?将门之女如何不识货。沈珍贝朝着房间无人空处举起,这把宝剑仿佛和眼前的素衣少女融为一体。
收回手时,漆黑的剑柄上闪烁有光,沈珍贝仔细一看,剑柄上用金色雕刻了两个小字“犀渠”,“犀渠,难道是,‘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之意?”“应当是了,那‘犀渠’就是这把剑的名字。”沈夫人走过来道。
“母亲,这是从何而来?”沈珍贝问道,她当然知晓外祖父在朝乃是文官,家中固然不会有兵器留给女儿,那只能是……“是你父亲让我给你的,他说,如果有一日我们的女儿想要习武,就把这柄剑送给她。”
沈夫人坐回椅子,眼神怔忪地说道。沈珍贝心中疑惑,祖父与父亲乃练枪法,并不曾习剑。而这枪法也实则是他们大成之武功,适合作战与排兵布阵。祖父一生研习之枪法都如数传给了镇北军中人,从未私藏。可这剑?
“你父亲年轻时,有一年打了胜仗,行至关西,一伙歹人追着一位老夫人,他便上前把那位老夫人救下了。”沈夫人淡淡道。“那位老夫人现身在何处?”沈珍贝问道。“说是往西边去了,走之前她把这个箱子留给了你父亲,说是感谢恩人,待回京后才打开,方才发现是一方宝剑,你父亲觉得太过贵重,想要归还之时,却再找不见人了。虽不习剑,可他却也年年取出来擦拭一番……”
“如果不是这次小姑回来,阿襄你决意要去习武,我应该不会拿它出来。只是想着如果我们阿襄习武时能用上你父亲留下来的兵器,或许也是一份念想……”沈夫人哽咽道。“母亲,您放心,我会用的,我也会……永远记得这一切。”
母女二人拥泣。哽咽中,沈珍贝沉沉的睡去了。沈夫人为床榻上的女儿拢了拢头发,眼神里充满了不舍。“阿襄近日实在是消瘦了太多,去了紫云峰,你们要照顾好她。北地路远,若是短缺什么,尽可叫人送信去卢家。”沈夫人吩咐道。“是,夫人。”琥珀和琉璃两个小丫头应承道。“你们也辛苦了,琥珀,你的家人在京中也会有卢家照拂,放心就好。”两个小丫头欣喜的看着沈夫人。
琥珀家贫,她自幼就来了沈府,对草药很有了解,沈夫人便请了医师来教授她。而琉璃是战乱之时沈家父子从路过的村庄捡回来的,她看着细胳膊细腿,但是力气很大。有这两个丫头陪在女儿身边,沈夫人稍微能放心一些,沈夫人回忆着,走出珠玉阁。
“夫人,休息吧,天色太晚了。”季嬷嬷说道,“无事,要举家搬去北地,还有许多事务需要清点,再点盏灯吧。”沈夫人道。季嬷嬷无言,为她又点了两盏灯,夫人近日的情况她都看在眼里,只愿夫人能够撑过去。
清晨,院中鸟啼风声不断,沈珍贝早早就醒来了。走出房门,院中柳枝深绿,玉兰花瓣落了一地,无不在昭示着春天真正的到来。琉璃从身后轻轻为她披上披肩,二人出门,去往沈老夫人的院子请安。
途中绕过一个小花园,石子小径压住了沈珍贝的步伐,好像再也不是一个轻快的春天了。小池塘里的锦鲤还在游着,去年冬天的碎冰似乎还在,沈珍贝走近才发现,只是天光和水草的折射。揉了揉眼睛,沈珍贝加快了脚步。“祖母……”话没说完,就见叶嬷嬷走上前来轻声说“小小姐莫急,小姐在里面说话呢。”
“那我稍等再来。”沈珍贝说,原来是小姑在和祖母谈话,可为什么要拦她呢?沈珍贝沿着西厢道往西厢房走去,这条路她十分熟悉,西厢房是祖父的书房所在。她沉沉的咽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泛起的回忆念头。轻轻推开了门,里面每日都有亲近的仆从打扫,干净如新,毫无尘螨。就好像有人每天坐在这里一样。
书桌上右侧是砚台和笔洗,最边处放着一个竹制的笔架,那是祖父亲手削的。祖父习字很晚,以前总是在外奔波打仗,只识得几个字,年纪越长越觉得要多些文墨,开始读兵书,研习字帖。祖父是一个极为勤勉的人,爱物惜物,很多东西都自己动手制作,坏了的也会去修。
思绪回拢,沈珍贝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左右环顾,檀木书架上摆满了卷轴书册,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她学着祖父将左手搭在了椅子左边的扶手上,不经意之间握紧,只听见书桌下方“咔哒”一声。沈珍贝钻到书桌下面,抬头往上看。原本平滑的桌子底部,出现了一个闸门,打开里面有一个圆形的木块,她随即伸手往下按,书房右侧软塌旁的墙壁竟慢慢打开一个能够容一人通过的小门。
沈珍贝在原地愣了一下,这是什么?祖父的书房竟有一个密室?自己从小便出入祖父书房却从未见过,来不及多想便和站在书房外的琉璃说,自己要在房中稍坐一会,不必着急。
从软塌左侧绕过,便来到了密室门口,向下楼梯十分陡峭,几乎看不见通往哪里。沈珍贝举着一盏烛火,小心翼翼的往下走,行至底部,是一条又细又窄的通道。她一直沿着这条路走,直到前面出现微弱的灯光。
这竟又是一间书房!并且和明面上的那间装潢一模一样。沈珍贝惊诧地环顾四周,来不及细看书架上都有什么书,就听到一阵微弱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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