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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番外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第一幕-长陵

“清明雨,陌上桑。黄泉路,奈何乡。”

“相见欢,恨离常。莫问归,勿彷徨。”

是信使来送信了。

送信人哼唱的小调,随着清明的雨点,一齐落入干涸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田野。咸阳原天色昏昏,却伴随着微茫的日光。远处,深青色的山脉在微微的雨幕里,显得尤其湿润、鲜明、肃穆——那是长陵,深青色的山脉下,睡着开国的皇帝。

赤练看罢天色,顺手关上了窗户,把一直挽在胳膊上的长衣披给从门外回来的张良。

张良正抱着刚从信使那里收到的厚厚一卷简牍,一时腾不开手,于是只好笑了笑,点点头,算是向赤练道谢。

两个人在堂上坐下,张良把手中简牍展开,摊放在桌上。

赤练打了个响指,铜雁灯里,灯火应声燃烧。

两个人就着灯光看去,只见竹简上的字迹整洁却陌生,至于内容,则全是些囫囵不明的套话。

张良赤练对视一眼,继续把信看下去。

“幸蒙不弃,不日将至张良前辈与夫人府上叨扰······”张良沉声念道。

“前辈?”赤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中的重点,玩味片刻,笑了,“张良前辈,看来写信的人,和你渊源不浅。”

张良不置可否,目光又在信上重新梭巡了一回,这才把简牍重新卷起折好。

“你们的祖师爷,他是不是特别擅长故弄玄虚?”赤练托着腮,看张良起身,把卷好的简牍收到身后的高架子上。

“为何这么问?”张良回头,灯火下辨不清目光。

赤练于是直起身子,很认真地数,道:“第一,这信没有署名,第二,不署名就算了,还特地叫你前辈,透漏一点和你的关系,第三,你和我哥,你们两个去过小圣贤庄之后,写的信都变得和这个人一样一板一眼、意味不明了。可不就是你们的祖师爷教的?”

赤练话音未落,张良已经藏不住弯起的唇角了。

张良坐回案边,伸手,两指成圈,准确地弹了一下尚且来不及躲开的赤练的眉心,笑道:“我记得,夫人方才不是也叫我一句‘前辈’?”

赤练瞪了张良一眼,捂着脑门躲开,没好气道:“你听错了。”

“是吗?”

赤练背过身去,又打了个响指,铜雁灯灭,堂上光线霎时暗淡下来,遮掩了气恼神色。赤练声音冷静:“早点休息,你一个老头子,睡得太晚,会得风湿。”

“······嗯,不错,那么,夫人明早起来若还是想拜师,我这个会得风湿的老头子,也不介意收下夫人做学生。”张良声音带着笑,并且是没打算做任何掩盖的那种笑。

“······”

赤练回身,猛地一扑。

黑暗里。

“你还笑!”

“不笑了不笑了,夫人放手!”

第二幕贾谊

“深夜冒昧来访,请张良前辈、红莲夫人恕······”

“······”

“对不起打扰了,晚辈快马加鞭却没想到来得不是时候,晚辈马上出去,明早再来打搅。”

“······你是谁·····算了,大晚上的,不管是谁,你还是先留下吧·····”赤练道。

扎着总角的青衣少年半红着脸,把手里那盏用以照亮夜色的灯笼在玄关处的架子上放下,以袖掩唇,可疑地清了下嗓子,移开目光。

“······那······那就打扰先生和夫人了······”少年咬了下舌头,低头盯着脚尖道。

张良咳了两下,撑着地起身,面不改色地拉上肩头被扯散的衣裳。

赤练松开手里张良的衣领,让开身打了个响指,就着应声而起的灯火,五指成梳,毫无愧色地理顺披散的长发。

等一切收拾好,长桌上摆下糕点和香茶的时候,少年脸上的红晕也已经褪去。他就着灯火,向坐在对面的张良赤练拜下一礼。

“晚辈贾谊,自淮南而来,见过张良前辈、红莲夫人。”少年自我介绍道。粼粼灯火下,少年青衫上织锦的修竹纹样,被光晕映衬得格外生动。

淮南,怪不得那卷没有署名的简牍用的是淮南名产的白山竹,沥干的工艺也是南边常见的手法。

赤练食指点着桌子,一只手撑着下巴,垂着眼看着面前俯身拜地的少年,目光里含着一点微妙。

“贾谊?就是你寄来的信,说‘不日将至张良前辈与夫人府上叨扰’?”赤练道。

少年抬头,重新坐好,明明才是十一二岁的总角打扮,顾盼眉眼、举止风度却隐隐地、颇有风流倜傥的名士姿态。

名叫贾谊的少年腼腆道:“正是。”

赤练点点头,喝了口茶,道:“嗯,你既然是贾谊,那你说,贾谊是谁?”

“?诶?”贾谊楞了一下,不明白赤练在问什么。

一直坐在旁边看戏的张良,这时候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哒”地一下,杯盏相碰,吸引了赤练和贾谊的目光。

张良看着脸色迷茫的贾谊,微不可察地含笑摇了摇头,道:“你既然自淮南而来,那你的老师可是也姓张?”

贾谊道:“正是。”

张良颔首,道:“原来如此,是你老师不让你给信署名的吧?”

被说到失礼之处,少年红着脸低头,道:“前辈慧眼。”

赤练点着桌子的指尖停下了动作,眼尾瞥向张良。

张良笑得无奈。

“这孩子,虽说我也是第一次见,但算起来,论辈分,的确是我和韩兄的后辈了,”张良慢慢道,“师父不让署名,倒也不怪他。这解释,夫人可满意?消气否?”

得到张良肯定的答复,赤练放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的手,换出待客的风雅态度,道:“好吧。”

贾谊这才明白赤练方才为何问他“贾谊是谁”,以及为什么这么问。

少年贾谊起身,敛容整衣,重新拜礼。

“晚辈贾谊,师从北平侯张苍,乃荀子门下,韩非子与张良前辈正是在下的师叔。信件未曾署名,乃是家师顾虑被他人截获之故,多有失礼,请前辈和夫人海涵。”

赤练一笑,起身伸手,拍拍贾谊肩膀,示意起身。

“原来如此,竟然是丈夫和兄长的后辈,真是渊源不浅,这礼我可受不起。”赤练道。话语里仍然隐含犀利,语气却温和。

贾谊微红着脸起身,灯火下,十一二岁的青衫少年人面庞清秀。

“这次来,乃是家师受人所托,请先生和夫人处理一样东西。”贾谊道。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匣子,递在张良和赤练面前。

第三幕-鬼谷

“这是——!”

盒子打开,张良赤练皆大吃一惊。

阴沉的骸骨略显狰狞地镶嵌在光泽奇异的金属指环上,骷髅的瞳孔深处似乎闪着光,带着诡异的神采映照着夜色中的房间。

“这是······庄的·····”赤练喃喃。

“鬼谷信物,”张良目光陡然阴沉,道,“北平侯从哪里得来?”

贾谊低头,阖上匣盖,将匣子推在张良面前,不卑不亢道:“师父有自己的门路。”

张良抬眼,目光微讶,半晌,却不再追问。

“也罢。”张良道。

说完,张良拿起匣子收进怀里,自顾转进内堂,不再出现了。

赤练默默瞧着贾谊,长睫下,神色平静得似古井中安静的月光。贾谊低着头不吭声,五指成拳攥在腿上。

张良去了内堂,此刻堂上空无一人,只剩贾谊和赤练对坐在长桌两缘。赤练缓缓开口,道:“小子,说实话,鬼谷掌门的信物,怎么会在你手上?”

贾谊微微抬眼,瞄了一眼赤练神色,又迅速地低下头。这样的动作被十一二岁的孩子做出来,到底比大人少了几分偷摸,多了一点青涩。

“夫人可知,陛下如今······已经在洛阳修养了半年有余?”贾谊垂着头,低声道。

更漏滴答,越来越清脆的声响昭示着夜色越见深沉。

赤练打量着贾谊,过了许久,道:“治病?”

“不,不对,夫人,陛下他······”贾谊摇头,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继续道,“按照师父的说法,陛下如今,纯粹已经是苟延残喘,只剩一口气了······他不过才廿二岁·····”

赤练目光闪了闪,却没有说什么。她还记得当年藏在吕雉袖子底下的那个小男孩,也记得后来他是怎样和吕雉分道扬镳的。

“这件东西,与其说是受人所托,毋宁说,是师父的自作主张·····高祖归天不过六年不到,陛下又病重的如今,他已经,不希望苍龙七宿再——”

“够了。”赤练蓦地沉声打断,语气森森。

贾谊头低得更深。

赤练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亦猛然缄口。

许久,赤练忽然道:“你是叫贾谊?”

贾谊讪讪抬头,不知所指。

赤练扶着桌案起身,向后堂走去,她鬓边插着的银簪在灯火中折射出淡淡的昏黄。

没走两步,赤练停下,半侧回首,对贾谊道:“小子,还不跟上?”

“······诶?是。”贾谊慌忙起身,青衫上绣的翠竹皱起折痕。

赤练道:“鬼谷信物,我和丈夫找了很久,如今却由你带了过来。作为回礼,我这里也有件东西,你大概会想看一看。”

第四幕-鲨齿

赤练打了个响指,点亮了内堂的灯火。

“就是鲨齿吗,不愧是先秦绝技。”贾谊叹道,目光灼灼。

房间正中,工工整整摆在剑架上的利刃,正是名为鲨齿的名剑。

赤练垂下眼帘,一手抽剑出鞘,另一手并拢双指,指尖点在剑身上,一路从剑尾梭巡至剑尖。

贾谊看着赤练的动作,接着道:“一直听说鲨齿妖气浓重,如今看,却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

赤练放下鲨齿,重新收剑入鞘。赤练道:“小子,你很熟悉鲨齿么。”

见鲨齿入鞘,贾谊才将目光从利剑上挪开,点头道:“我听朋友说起过。”

“什么朋友?”

“嗯······”贾谊没想到赤练会继续追问,一时语塞,寻思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他······说起来和夫人也算有渊源吧,是夫人一位故人的弟子,嗯······对,他姓周名亚夫,比我小一岁,是······是鬼谷盖聂先生的弟子······”

“鬼谷盖聂······”赤练目光变凉,冷笑一声,语气骇人,“还真是故人。我还以为他早已经入了墨家,如今竟然重新开始当他的鬼谷传人了······哼······你和盖聂很熟?”

“噫!?”贾谊顿时跳起来,忙不迭摆手,“没有没有,夫人误会了,不熟不熟一点都不熟!我只是和亚夫比较熟,是他告诉我的·····不不不,也不算熟!夫人误会了!”

“······”

“哼,小子,你以为我几十年里见过多少人说谎?今天算你走运,切记没有下回。”赤练撇开目光,凉凉道。

见赤练不再追究,贾谊低下头,松了口气,乖巧道:“是。”

“接着!”

贾谊抬头,只见赤练抛过来什么东西,修长的光影瞬间扑过来。贾谊赶紧伸手去接,东西入手,沉甸甸的,定睛一瞧,才发现居然是鲨齿。

“夫人,这······?”

“你今天晚上就拿着鲨齿在这睡,记住,不可以离开鲨齿一丈远,否则明天我可不保证你会变成什么样。”赤练说完,转身就出了屋子,没给贾谊任何反驳的余地。

“······”贾谊捧着鲨齿,陷入了沉思。

第五幕 -游衣冠

鸡鸣时分,张良端着一碟点心,找到了在房间里抱剑打坐了一整个晚上的贾谊。哭笑不得之余,张良把贾谊拉到了屋外的长廊上坐下。

“哈哈哈哈哈哈——然后你就真的抱着鲨齿枯坐了整个晚上吗?”

“前辈,你笑得太过分了。我可是一整个晚上都在自我反省呢。”贾谊手里端着鲨齿,眼睛上顶着两个黑眼圈,皮笑肉不笑道。

“哈哈,抱歉,我只是觉得孩子果然都是很有意思的,不疑小时候好像也干过你这样的事。”张良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望着鲨齿笑道,“红莲可没有在生气,她要是真的气你,就不会特意把鲨齿留给你了。”

“特意留给我?”贾谊一愣。

张良伸手把鲨齿接过来,迎着阳光,抽出一点。凛冽剑气与闪闪锋芒交织,正是绝世的一柄利刃。然而世上名剑有那许多,紫电青霜的交错犹如刮风下雨般寻常,越王八剑、太阿渊虹,哪一个不是锻炼与犀利的极致。

张良沉默地打量着阳光下折射着不可名状光晕的鲨齿剑锋,半晌,道:“听说你昨天对红莲提起了苍龙七宿?”

贾谊点头。

“真是个孩子······”张良叹到,“那可不是能随便和老人聊到的东西。”

贾谊目光黯然,道:“很多事情,师父不愿意对我说,我猜到可能跟张良前辈和夫人有关,但没想到······是晚辈错了。”

张良忽然“当”地一下把鲨齿重新插回剑鞘。

“前辈?”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张良把鲨齿递还贾谊。

“前辈要不替晚辈还给夫人吧······鲨齿到底是夫人的佩剑······就算前辈说夫人没生气,可果然我还是······”贾谊磕磕巴巴地推辞。

张良淡淡一笑,拉起贾谊的手,把剑拍在贾谊手里。

张良道:“你不是奇怪,为什么红莲特意叮嘱你晚上不要离开鲨齿一丈?”

贾谊端着鲨齿,浑浑噩噩点头。

“那是因为,你昨天带来的鬼谷信物上,黏连了不好的东西,需要鲨齿才镇得住。”

贾谊睁大眼睛,道:“是苍——”

“嘘。”

张良眉眼弯弯,笑意未达眼底已然消散,他的食指抵在唇间,做出噤声的动作,制止了贾谊还未出口的话。

*** ***

“你们在做什么?”赤练推门就见张良和贾谊对坐在长桌两端,安静且飞快地一起磕点心。画面十分诡异,空气十分祥和,岁月十分静好,一时竟然说不出哪里不对。

“夫人,如您所见,我和前辈正在吃点心。”贾谊正经道。

“红莲,你也要吗?我再去庖厨端一盘来?”张良正经道。

“······”

赤练扶额。

“罢了,我自己去端吧······正午出发,你们不要晚了就好。”赤练挥挥手,转身离开。临走,目光扫过放在贾谊手边的鲨齿。

“正午十二点?出发?”贾谊看向张良。

“哦,果然是老了,竟然忘记和你说正经事了,这才是我今天一大早来找你的原因啊,”张良摸了摸下巴,笑着看向贾谊,“今天可是四月初一呢,你昨天到得真是时候。”

“四月初一怎么了吗?”贾谊不明所以。

张良掂了掂手里的点心,那是一块圆形的梨子苏。

“你不知道吗?每月初一,都是可以谒见先帝衣冠的日子,谓之‘游衣冠’。”张良慢条斯理道,“既然都来了,就陪我和红莲去长陵走一圈吧。”

“·····前辈,你刚才笑得好渗人。”

张良摸了摸唇角,眼角弯弯看着贾谊:“渗人?我吗?”

“······呃,那可能······是晚辈看错了吧······”

第六幕-韩信

“清明雨,陌上桑——”

“黄泉路,奈何乡——”

“相见欢,恨离常——”

“莫问归,勿彷徨——”

“归故乡,归故乡——”

信使的歌谣回荡在清明雾雨下的长陵。空旷的宫殿里,不知何人,早已给高祖皇帝的画像前点上了三支长香。青烟袅袅地打着旋,飘散在灵坐上,刘邦生前曾经穿戴的衣冠叠放得棱角分明。

画像上,刘邦的双眼审视着陵庙里的三人。

张良俯身,将手里的第四柱香插在灵位前的香炉里。张良道:“红莲,还有一炷香。”

赤练瞟了一眼刘邦的画像,唇边讥诮一闪即逝,道:“免了,你去。”说着,一掌拍在贾谊背心,把贾谊推到张良身边。

贾谊晃了两下站稳,探寻地回头看了看赤练神色,这才接过张良递过来的第五柱香,小心翼翼地就着烟火点燃,对着高祖的灵位拜了三拜后,恭敬地插在画像前的香炉里。

五支安魂香静静燃烧。

张良仰头望着刘邦的画像,淡淡道:“红莲,今次不比往常,小心为好。”

赤练挑眉,抽出拿在手里的凌虚,却不递给张良,只道:“啰嗦,护好你的后辈,不用管我。”

张良摇了摇头,似无奈似反驳,却不再劝说。

贾谊抱着鲨齿,不明所以。

*** ***

烟霭漫漫。

鬼谷的戒指被摆上了供桌。旁边,张良从袖子里取出另一只木匣,打开来,只见层层的缚布用朱笔画满了扭曲的符文,紧紧地缠着什么东西。

张良把画了符文的缚布解开。

贾谊忽然捂住嘴。

一双依旧鲜血淋漓的眼睛在朱红符文间闪着光,似乎根本不曾死去,又似乎根本不曾从主人的身上脱离,就像个带着火苗燃烧的活物,转动一周后蓦然消失。

供桌上空了。

“小子,退开。小心了!”

说话间,只见赤练握着凌虚突然上前,一剑斩断香炉里剩下的五柱残香。

砰地一声,香炉翻倒,贾谊跪坐在地。

安魂香的烟霭弥漫了整间大殿,本该是正午,却仿佛突然天黑了一般,哭泣而沙哑的歌声从烟尘里渐渐清晰地传进贾谊的耳朵——

“飞鸟尽——”

“良弓藏——”

“狡兔死——”

“走狗烹——”

“刘邦——!刘邦——!刘邦——!陛下!”

人影闪着光,渐渐从烟雾中显现,挣扎着扑向灵位上刘邦的衣冠。

那人影披头散发,没有双脚,没有实体,只有一双眼睛熊熊燃烧,如同带着火苗滴着血,一双手漫无目的地挥舞,其中一只手指上带着一枚闪烁的戒指——鬼谷信物。

赤练手腕翻转,凌虚划过凌厉剑光,毫不迟疑地刺向烟尘中闪现的诡异人形。

烟霭中的人仿佛感觉到剑气一般,伸手格挡,却被一剑削下了手腕。

贾谊睁大双眼,看着那人本应鲜血淋漓的伤口如烟霭般消散,随着烟尘的重新聚集,烟雾重新凝聚成了一只新的手腕。

——鬼魅,贾谊想。他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怀里的鲨齿。

“别怕,那只是幻象。不过,就算是幻象,也不能掉以轻心。”忽然,有人从身后握住贾谊的手。贾谊回头,正对上张良平静的双眼。

“前、前辈······那是什么。”贾谊看向正在与赤练缠斗的人影道。

凌虚淡蓝色的剑气正与烟霭中人影交锋。

张良眯起双眼,神色不咸不淡,道:“我的故人,被苍龙七宿迷惑了心魂,那是他的魂魄——我想,你应当听说过,西有月氏国,有香名‘返魂’。”

西有月氏国,有香名返魂。生前不曾消散的执念,执念附着之物,以及执念所指之人,三样聚齐,点燃返魂香,可以招魂。

苍龙七宿、鬼谷信物、高祖的灵位、画像和衣冠。

贾谊看着双眼血红的人影,轻声道:“那就是······淮阴侯吗?”

张良叹了口气,望向与拿着凌虚的赤练缠斗的人影,终于苦笑道:“对,那就是,如今的韩信。”

第七幕返魂

“住手!”

那厢赤练使着凌虚和韩信的鬼魂酣战,这边张良与贾谊兀自交谈,却没成想有一人自高祖刘邦的画像后突然转出来。

你到那人是谁?

姓吕名雉,当今说一不二的太后。

如今,她早已白发满头。

吕雉一出来,韩信的鬼魂猛然暴起,也不管身后被凌虚捅出了几个窟窿,挣扎着就向吕后扑去。

“啧,还不快走!”

赤练见状,啧了下嘴,一剑削去鬼魂的双腿,趁返魂香的烟气重新凝聚的空档,抢在韩信之前,先一步将吕后一掌推开。

贾谊急忙抢上前去扶住吕后。

张良目光复杂。

“太后陛下,你不该来这里,”张良拾起落地上的鲨齿,将剑尖对准吕后,“陛下难道忘了,淮阴侯是因为什么才落到今天的田地?是为了什么,他的魂魄才不得安息?”

吕后垂眸,目光扫过韩信的鬼魂佩戴在右手食指的戒指。

那边,返魂香的烟气重新凝聚,韩信的鬼魂一声暴吼,重新与赤练激战,试图挣脱这个阻挡他前去报仇的人。

见张良拿着鲨齿,不来帮忙,却反而剑指吕后,赤练怒了。

“张良!”赤练怒气冲天。

吕后却忽然推开身边的贾谊,迎着鲨齿的剑尖而上,从张良手中接过鲨齿。

剑锋割伤了吕后的手指,血滴落地。

赤练一时不察,终于教韩信的鬼魂挣脱了控制。

恍惚间,周围又回到了当年那个长乐宫的钟室。

返魂香的烟气所凝聚的魂魄,踉跄着扑向这个昔日在钟室里害死自己的罪魁祸首。

吕后握着鲨齿,直面韩信的鬼魂,声音平淡地回答张良:

“子房,我记得。我的确派人将寄宿了苍龙七宿的戒指给了韩信,最后也的确杀死了他。”

“但那都不是我的错。”

“忍受不住苍龙七宿的诱惑,难道不是韩信自己的错?委身纵欲、身败名裂,难道不是韩信自己招致的恶果?”

“人的**无穷无尽,我不过加以利用罢了。”

“大汉不需要苍龙七宿,我只是信守诺言。”

说着,吕后握着鲨齿,迎着韩信的鬼魂,不退反进。

眼见着一人一鬼就要撞上,贾谊急道:“太后!危险!”

——韩信的鬼魂扼住了吕后的喉咙。

——吕后挣扎着,一剑刺进鬼魂的胸膛。

——寄宿了苍龙七宿的鬼谷戒指,当啷一声跌落在地。

“狡兔死······走狗······烹······陛下·······”

烟尘消散前,那魂魄这样挣扎道。

在赤练、张良、贾鹄的惊讶中,吕后颓然跌倒。

她强势了后半辈子,完全弄势,从未对任何东西心怀过愧疚。

但此刻,虽然声音很轻,但她的确如是说道——对不起。

许久之后,已经身居高位的贾谊回想起吕后的这句话,觉得其言下之意,大抵不过如此:对不起,我的确算计了你。但那不是我的错。如今我亲手送你上路,是我对你最后的怜悯。

第八幕-刘邦

赤练目光黯然,她拾起地上的戒指,吹了吹灰。

到底是了结了。

这许多年,她与张良遍寻天下,为的就是扫清苍龙七宿残余在人间的碎片。

如今,最后一幢棘手的怨念已了,寄宿了苍龙七宿的鬼谷戒指也已经寻回,便如拼图补齐了最后一块,按理说,应当没有什么值得再担心的了。

但不知为何,赤练心中却仍然觉得少了什么。

赤练将跌倒在地的吕后一把拉起来,连抗带扶,把尚且神色颓靡的吕后弄去了席子上坐下休息。

吕后却突然拽住赤练的手。

“红莲夫人。”吕后轻声道。她的一头白发披散而凌乱,苍老的姿态和普通的老太太一模一样。

赤练挑眉。

“红莲夫人,‘胡为虺蜴,或为蛇医’,夫人身怀医术绝技,能否去看看的我的儿子?”吕后微笑。

赤练反握住吕后的手腕,食指摁住吕后的脉搏,不一会,松开手。

赤练淡淡道:“太后陛下,蛇医非医。何况各人有自己的命数,不是医能够更改的。倒是太后自己,一把年纪了,还逞强。今天之后,回去好好休息三个月,不要见风,水要煮过再喝。其他的,我就管不着了。”

吕后失笑。

“红莲夫人,你可真是十年如一日,嘴硬心软。”

赤练皱眉,她并不喜欢这个“嘴硬心软”的评价。

然而,无论是赤练还是吕后,两人皆没有注意。

香炉中已经燃尽的香灰中,忽然又冒出了些许火光——返魂香的香灰,死灰复燃。

韩信手中的鬼谷戒指虽已经取下,但项王的那双眼睛却仍然炯炯燃烧。

烟尘重新弥漫在长陵的庙宇内。

这一次,却是个熟悉的声音自半空穿透而来。

赤练和吕后抬头,正对上那双眼睛——高祖刘邦的画像炯炯有神,栩栩如生,坛庙上那用于游衣冠的祭祀衣衾不见了踪影。

一人在烟尘中,自画像里走出。

“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吕雉吾妻······”

刘邦。

高祖皇帝的魂魄。

“低头!”张良的声音忽然传来。

赤练未及多想,立刻压着吕后,一齐弯腰伏倒。

随后,一句许久未曾听闻的剑招,带着熟悉的橘红色剑气,自赤练的头顶削削而过——

“横、贯、八、方。”

使出这一招的,不是别人,却是贾谊。

望着橘红色剑锋的余波,赤练忽然泪盈于睫。

原来如此、幸好如此——

他还活着。

第九幕-横贯八方

“横、贯、八、方”

随着这一式斩下,刘邦的画像拦腰而断。

剑气浩渺,返魂香的余烬被彻底熄灭。

游衣冠的坛座上,高祖的衣衫重归原位。

张良用缚布重新把寄宿了苍龙七宿的项王双眼封存回匣子里。

贾谊收剑回鞘,在赤练和吕后面前跪下。他捧着鲨齿正要说话,却被赤练截住。

赤练抹了把眼角,微微一笑,道:“不必了,鲨齿,你带走。”

贾谊目光一亮,却随即摇头。

“夫人,鲨齿是您请风胡子、欧冶子二位前辈重铸的。剑乃性命,我不敢夺。”

说着,贾谊将鲨齿放在赤练面前。

赤练却捡起鲨齿,重新拍回贾谊的怀里。

赤练扭头向站在一边的张良道:“子房,你这小师侄怎么这么倔?我要物归原主,他却推脱。”

张良不置可否。

贾谊诚惶诚恐。

“可是······”贾谊还要推脱,却被张良摁住了肩,示意性地摇头。

贾谊望了面前的吕后一眼,终于噤声。

吕后站起身,望着眼前这个略显文弱的青衣少年,道:“小子,你叫什么?”

“我名贾谊,从淮南而来,师从淮南国御史大夫、北平侯张苍。”贾谊答道。

吕后于是点头,从手腕上解下一只银镯。

“你拿着这个镯子,回去告诉北平侯,他有一个好门生。”

说着,吕后望向目光戒备的张良,笑道:“放心,这回可没有什么苍龙七宿了,只是普通的镯子而已。”

“我累了。”

说罢,不要任何人搀扶,吕后捡起地上拦腰断成两截的高祖画像,独自从后堂绕走。

这是在场的几人最后一次见到这位太后。

也是贾谊一生唯一一次见到吕后。那位叱咤朝堂的女性,留给他最深的印象,既不是什么决绝,也不是什么狠毒,而是一个孤独的背影而已。

*** ***

咸阳原天色昏昏,却伴随着微茫的日光。远处,深青色的山脉在微微的雨幕里,显得尤其湿润、鲜明、肃穆——那是长陵,深青色的山脉下,睡着开国的皇帝。

赤练看罢天色,顺手关上了窗户。

几人已经回到了留侯家位于长陵邑的别邸。

贾谊坐在灯下,把一切如实招来。

原来他此次并非受北平侯张苍的嘱托而来,要他把鬼谷戒指送来的,另有其人。

“他不肯让我称他‘师父’,也不肯让我入鬼谷派的门,”贾谊一脸为难,“只说看我根骨好,又是周亚夫,也就是盖聂先生弟子的朋友,觉得不能落于人后,因此才破例将剑招传我······”

赤练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理由?

贾谊喝了口茶,继续愁眉苦脸:“他原本因为苍龙七宿的缘故,寄宿在盖聂先生的剑中。但几年前起,元气渐渐恢复,已经能够独自外出,不用以剑为身了。那之后,他就突然有一天拿着鬼谷派的戒指,要我来找先生和夫人了。”

“他说,他在洛阳见到了当今皇帝,皇帝病重,却还是托他把这戒指销毁。”

当今皇帝,吕后的儿子,刘盈。

那是个文弱的年轻人:善良,敏惠,却独独不像个皇帝。

张良赤练对视一眼。

他们猜到了。

但猜到了又如何?不是不想救,而是天命如星辰不可逆,苍龙七宿如此,万物更是如此,即使皇帝也有自己的命运。

“如先生和夫人所说,我会替你们把鲨齿带回给他。”

“晚辈不是鬼谷中人,不敢夺鲨齿。若他不要,晚辈会将此剑归葬风胡子前辈家中的剑冢。”

“先生、夫人,后会有期。”

贾谊说完,拿起一侧的行囊,将鲨齿别在腰间,拎起灯笼,拜别张良赤练,头也不回地在夜色中上路。

赤练和张良在门口目送这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在微微的雨幕中离开。

空气湿润,带着泥土的味道。

赤练忽然抬头,对张良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还活着?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在哪?”

张良微微一笑,道:“怎么可能。我也是一个月前才知道的。”

“一个月?”

“这孩子的老师是北平侯张苍,张苍可是我的师弟,我能早一个月收到消息,都是祖师爷教得好。”

“你呀——”赤练笑了,一记弹指,弹在张良的脑门上。

“对了,不疑前几天来信,说要入仕做郎官,你说让不让他去?”

“这傻小子!真不让我省心!做什么郎官?他才不到十五岁!”

雨幕微垂,言笑晏晏。

一辈子都已经过来了,又何妨余生几年。

不过是往事已矣罢了。

给正文没有提到的人一个交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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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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