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手绢是什么意思?”队伍坐下来休息时,燕无咎没忍住问。他没敢提“新娘”两个字,一是他想起纸条上没头尾的“无头新娘”,二来他现在还穿着嫁衣,有点太有代入感了。
沈孤灯忙着在篝火旁烤肉,有一搭没一搭往上面撒盐,这会儿只说:“吃吗?”
“好干爹,告诉我吧。”燕无咎扭着他,要探个究竟。
沈孤灯把烤肉给他片好,才说:“等。”
“没了?”等了半天,就等来一块只撒了盐的鹿肉和一个“等”字,燕无咎很是失望,索性化悲愤为食欲,狠狠咬下去。
“唔,好吃。”咬了一口,他满眼放光。
张老六在旁边嘀咕:“一样的肉,一样的盐巴,能好吃到哪去?”他咬了一口自己烤糊的死肉。
铁三说:“这小娘们儿也不容易,估计以前没吃过啥好的。”
“孙家的小姐,再怎么样也比我们这些农民吃的好吧。”
“还农民,你会种地吗你!你家打你太爷爷那辈起就上山当土匪去了。”
“这不是从良了吗,嘿嘿。”那人搓着手。
和他搭话的人说:“这哪是什么孙家小姐!飞上枝头的野鸡!”
是了,孙家嫁女非孙家女,药王谷药师口里的“孙家表小姐”。
燕无咎和沈孤灯对视一眼。怪不得沈孤灯让他等,不等等,怎么能继续听酒馆里听不到的八卦呢。
燕无咎终于搞明白了,这群人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不仅认不出来他和沈孤灯,还把他俩当成了队伍里的人——他成了被押送的新娘,而沈孤灯则和镖师们处成了兄弟。
“南来北往呢?”他偷偷问沈孤灯。
“你倒是关心他们。”沈孤灯似笑非笑。
“所以他们人呢?”燕无咎真是受够了他整天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说人话的性子。
“哝。”沈孤灯朝燕无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燕无咎左看右看回头看,“没有啊。”突然,他身子一僵,视线滑移到刚咬了一半的烤肉上,“我靠!”他瞬间脱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逗你玩的。”看他这样子,沈孤灯笑笑。
“真的假的?”燕无咎终于止住干呕,狐疑看向他。
“真的。”沈孤灯说。
“那你怎么不吃?”燕无咎依旧怀疑。他对现下的处境一无所知,很是惶恐不安,而沈孤灯却是一派怡然自得的神情,这份轻松自在让他不得不暂时把全副身家都压在这个较为熟悉的人身上。
更何况,他猜测,这种情况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垂下眼睫。从被沈孤灯捡回来后,他就一直在养伤,最近才堪堪养好,之前一直干点杂活,酒馆夜间的营业,他也是第一次过问。
第一次来就遇见这档子事,也说不上是好运还是坏运了。
说是停下来吃饭,其实因为队伍散漫,干什么的都有,铁三也不拘束他这些小兄弟们,有几个家里条件好些的,受不了连日赶路的辛苦,自去河边洗刷自己去了。
等到临时搭起来的火堆都灭了,铁三才不耐烦道:“人呢?都去哪儿了?”
就见远处河岸边,一个衣衫不整的人磕磕碰碰地跑过来,脸上全是惊恐之色,大张着嘴,却什么话都没喊。像是被吓得失声了。
好不容易到了跟前,咿呀比划半天,最后被铁三锤了一拳。铁三不耐烦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按说他这些兄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没理由这般咋咋呼呼的。
张老六细心给人递上一碗水,“别着急,鸿文,喝了水慢慢说。”一边往前递,一边试图安慰他。
那人看了水,却更惊恐了,连连后退,并且开始干呕。
“把水拿开!”铁三一把把盛了热水的碗给掀翻。避闪不及,热水全洒在了张老六的手上,他“嘶”了一声,默不作声退后几步自去处理伤口了。
缓了会儿,那个叫做“鸿文”的年轻镖师才缓缓开了口:“水……水有问题……”
“涨水了?”铁三面色一变。这里是下游,要是突然涨水就麻烦了。
“不……水里……有水鬼。”
铁三踹他一脚:“出门之前大哥三令五申,不准行鬼神之事。你小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鸿文打断了:“死人了!”
“死人就死人!一惊一乍……什么?”铁三又惊又惧,脸色一沉,“谁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和燕无咎作壁上观的沈孤灯突然轻声道:“等到了。”
燕无咎看得入迷,加上沈孤灯声音太轻,一时便没听清在说些什么,又生怕自己错过什么重要消息,连忙问:“什么?”
沈孤灯摇摇头,“走吧。”
铁三正揪着鸿文要回河边去看看,死人这种大事他不可能不管。作为“兄弟”,沈孤灯跟过去也无可厚非。
“你要带着这丫头去?”鸿文刚缓过来,这会儿正没事找事拼命说话来压制自己的恐惧感。
“怕她跑了。”沈孤灯言简意赅。
“也是。”鸿文挠挠头,“唉……兄弟,这事邪性得狠……”他左顾右盼,生怕被铁三看到,发现铁三因为着急,走得前面,这才压低声音道:“我怀疑和下午那手绢有关系。”
什么关系?燕无咎好奇,是死法奇怪?和手绢又有什么关系?总不能是被手绢勒死的吧?但他身份尴尬,也没什么话语权,只能靠近沈孤灯,轻轻在他腰间拧了一下,示意他去问。
“怎么说?”沈孤灯面不改色。
鸿文比划一下手绢的大小,连连摇头:“下午那鸟叼过来时我就觉得奇怪,青天白日的,我们周围也没有腐物,怎得有这么多乌鸦跟着。这乌鸦通人性,也不讨食,还衔过来一条手绢。”
“你说这手绢会是谁的呢?”沈孤灯状似无意问起。
鸿文恍然大悟,“不会就是这小娘子的吧!怪不得怪不得……我得去看看她那嫁妆箱子,可别是漏了!”
说完,像是眼前等着处理的“死人”的事还没清点嫁妆重要一样,就要回头去扒拉马车里的嫁妆箱子。
“三哥在看你。”沈孤灯“好意”提醒,“而且,人就在这里,她的嫁妆自己还不熟吗?”
燕无咎一看来了他的戏份,连忙兴奋点头如捣蒜。
鸿文“嗤”了一声,“她能懂什么?”
“喂。”燕无咎反对。这就有点看不起人了吧。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主人能让你知道?”鸿文上下打量一番这个从孙家出来的“大小姐”,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奇怪。他印象里明明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什么时候长得这般高大了,唔,还胖了些。
“嗯?”沈孤灯对他说得“东西”来了兴趣。
“你知道孙家的嫁妆清单有多厚实吗?”鸿文的话多且密。不过也幸亏他的话比较多,这才让他们两人能知道更多的信息。
孙府陪嫁妆奁清单。燕无咎了然。
关键是,他不能就这么嫁去京城吧?!
不过,这一行人应当最后是没有到京城的。应当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也不会集体跑到风声酒馆来避难。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沈孤灯。他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位爷说得“你们敢出去吗”似乎另有深意。换句话来说,外面敲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所以,把他们发生的事情全部经历一遍,就能回去了吗?他突然有些想念风声酒馆了,虽然上司性骚扰,同事还是一群鸟。
燕无咎从未这么痛恨过沈孤灯是个不爱张口的哑巴,他总觉得沈孤灯应当是知道些什么的。
鸿文比划了一路“嫁妆清单”到底有多厚,燕无咎不禁怀疑,他说得东西和自己看到的东西是同一本吗?他看到的陪嫁清单只有薄薄一页,要说厚度,也就是封皮做得厚实。
以他现在“新嫁女”的身份,眼前这人也没必要当着他的面说谎。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酒馆里铁三给出的那份清单是假的。
铁三有什么必要骗他们呢?
这一段河水并不湍急,几人到时,还有没回过神来的人踩在水中,深度堪堪及腰。若无意外,一个有武艺在身的镖师,死在这样温和的河流里,当真是奇哉怪哉。
见铁三来了,众人七嘴八舌地就要讲述刚才的经过。铁三抬手制止他们,语气冷的吓人,“老四呢?铁鸿文,你来说。”
“那么大一个人……”有人兴叹,声音都在发抖。
被连名带姓的喊了,铁鸿文却似触景生情了似的,突然又口齿不清起来,半响只冒出两个字:“断了。”
“说清楚!什么断了!”
“腿……腿断了……”铁鸿文咬紧牙关,似乎并不想回忆,“就在水里,一点血都没有,就这么断了。”
沈孤灯带着燕无咎,没去掺和铁三的质询,反而蹲在下游一点的位置。
“怎么了?”燕无咎问,更加笃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沈孤灯肯定是知道更多信息的,不然不会一来就直接拉着他往下游走。
“断掉的东西。”沈孤灯往河面上一指。
“什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燕无咎顿时卡壳,像嗓子里吞进了只蟾蜍,咽喉处充斥异物感的同时胸腔剧烈跳动。
那是半截人类的躯体。
下游的水更浅,躯体就这么裸露在河滩上,从大腿根处截断,只剩上半部分。最奇怪的地方是剖面光滑,完全没有伤口的样子。没有伤口,就不会大出血,所以这是一具被淹死的尸体。
对人类来说算是浅的河流,足以淹死只剩半截的人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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