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哨令声东击西的法子显然奏效,金明教众此刻已被引入深山,接下来的下山之路异常顺利,没多久我们已踏上通往郎州的官道。
我扶着雷无咎的手臂感觉越来越沉,他的胸前已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色,虽然他一路上始终沉默,但我清楚,他昨夜才经历过高热,方才为配合指点我哨令又勉力周旋,体力早已透支,眼见着他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显示他已然撑到了极限。
“你伤口又裂开了,这样不成,我们没有马车,何时才能到郎州?”我心急如焚。
“无妨”,他声音沉静:“此去郎州已不远。郎州是中原腹地,商贾云集,更有重兵把守,卫残心再猖狂,也会有所忌惮,只要进了城,便安全了,沿途必有百姓经过,我们只要能搭上车驾,便不难撑到那里。”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在官道上出现了一辆牛车,一个农户打扮的老翁正坐在板车上甩着鞭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我喜出望外,连忙大声招呼:“老丈,留步,能否载我们一程?我们可以付车资。”
板车上堆着高高的草垛,我小心翼翼地扶着雷无咎在一处草垛上安顿好,牛车又继续晃悠悠的前进。
我刚待坐下,只听那老翁操着方言笑道:“你们小两口感情真好。”
“啊?我们不···”
“内子一向心细,见笑了。”一个微哑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平静地截断了我的话。雷无咎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尽管脸色苍白如纸,语气却沉稳得听不出半分破绽。
我倏地回头看向雷无咎。
“···”
“???”
老翁闻言,更是乐呵呵地捋了捋胡子:“我和我家那口子年轻时也是这样,她呀,和小娘子一样,总爱操心。还是你们年轻小夫妻面皮薄,这哪里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
我瞪着他,用目光诘问:“做什么平白让人误会?”
就在老翁笑呵呵地扬鞭时,他的指尖极快地在我的衣袖上划下两个字:
“慎言。”
我心头一凛,顿时明白了他的顾虑。这荒郊野岭,金明教的眼线未必全然撤去。“兄妹”虽简单,却难免要解释来历籍贯,言多必失。反倒是“夫妻”这层身份,最能堵住旁人好奇,也便于互相照应。
牛车在官道上缓缓前行,不知走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正昏昏欲睡的我被惊醒,却见身边的雷无咎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
不一会,三匹马并辔行来,两男一女,皆身着白衣,衣襟上有黛色暗纹流转,衣袂在风中翻飞,袖口处金光闪闪,身后负剑,仙气飘飘,一看便像是哪个名门正派的子弟,还是很不差钱的那种。
我往稻草堆深处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见雷无咎也用那斗笠盖住了脸。
只听马上一少年声音传来:“请问老丈,兰台是往这个方向走吗?”
老翁笑呵呵地道:“正是,正是,兰台就在郎州西南十里,可巧车上的小娘子和她的夫君去郎州,你们正好是同个方向哩。”
我抬头正对上一十七八岁少年好奇的目光:“姑娘你这么年轻就嫁人啦?”
“···”要不要这么直白。
不过我承认,这话别人说来就是唐突,偏生这少年一脸率真,仿佛真是好奇,让人生不起来气。
“云澈,不得无礼。”少年边上一眉眼清丽,气质出尘的年轻女子轻声斥道。
“哦。”被唤作云澈的少年摸了摸鼻子。
那女子转向我,抱拳一礼,态度温和:“姑娘见谅,我师弟言语莽撞,失礼了。”
“无妨,无妨,”我连忙在牛车上欠身回礼:“···小郎君着实率真。”
“哈哈,你比我看起来还小,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那少年忍不住又探过头来。
“江云澈,你再胡说八道,口无遮拦,别怪我回去告诉师叔!”
“师姐,别,我错了,我错了。”少年闻言笑嘻嘻地双手合十,连连讨饶。
那女子见我态度温和,颇有好感,主动自我介绍道:“我们是云阙天城的,我叫李青云,刚说话的是我师弟,这位是我师兄,我们三人本要去和师兄弟们会合,只是路上耽搁了些,昨日又迷了路,好不容易转到官道上,怕再误了行程,不知可否与姑娘及小郎君同行一阵,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云阙天城?!
是了,这不正是说书人和话本子里听过的名门大派?月白衣,青黛纹,袖口以金线绣北斗,惯使长剑。正是云阙天城弟子的制式装扮。云阙天城在江湖上声望极高,除此之外,这个门派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差钱!不仅弟子众多,门下产业遍布大周。
今天,居然让我见到了真人!
话说,全身上下这身标志性的打扮,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似的···
我正要开口,却感觉雷无咎藏在稻草下的手轻轻按住了我的手腕。
怔愣间,我倏然回神,我们现如今我们身份特殊,雷无咎重伤在身,我又陷入“真假圣女”的身份风波,实在不宜与这些名门子弟过多牵扯。
我强压下心头的激动,面上只作寻常,朝李青云微微颔首:“原来是云阙天城的高徒,久仰。我叫叶灵,这是我的夫君,能与诸位同行,是我们的荣幸。”
李青云见我言语有礼,神色愈发温和。
就这样,我们结伴而行,不知不觉说了许多,不过大多是他们说,我偶尔搭腔,也都无关紧要。我注意到李青云言语温和,极有分寸,唤作云澈的少年活泼开朗,他们的师兄则一直沉默不语。
逐渐熟稔起来后,李青云望见我身旁斗笠遮面的雷无咎,忍不住关切问道:“叶姑娘的夫君是身体不适吗?我见他一直不怎么说话。”
我心头一紧:“啊,我夫君前阵子不幸染了急症,高热过后,这嗓子便···不能开口,人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唉,我们正是要去郎州投奔亲戚,顺道寻访名医。”
“原来是这样。”李青云了然地点点头,又带了几分同情,道:“我有一师兄略通医理,叶姑娘如不介意,可随我们一起去兰台,我让师兄给这位兄台看看。”
“多谢李姑娘美意!只是我们已与亲戚约好时日,耽搁不得。再者,夫君他大部分时间神志不清,病中畏见生人,心意领了,实在不敢再劳烦诸位。”
李青云见我坚持,也不再劝。
“说起来,这一路行来,确实不太平。前两日我们远远瞧见一伙穿着怪异、行动鬼祟之人,吓得赶紧躲了起来,这才幸免于难。听闻这一带有个叫什么金什么银教的,甚是猖獗?”
“是不是金明教!”
“啊对,好像是。”我装作初次听闻。
一旁的江云澈按捺不住,抢着说道,“师姐,看来他们活动的范围比我们掌握得还要广!”
李青云神色凝重地颔首:“多半是他们。此教行事狠辣,只是他们一向在西北边境,为何近日频频出现在中原。”
江云澈怒道:“三个月前北境苍云关一役,镇北军主帅雷墨阳将军在此役中不知所踪。金明教此时现身中原,极是蹊跷,恐怕他们与雷小将军的失踪都脱不了干系。还有那黑枭卫的秦朔,就是一奸佞小人,若不是他···”
“云澈,慎言!”一声厉喝,我蓦地抬眸,见是那三人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师兄:“朝廷命官岂是我等能妄议的。别忘了你的身份,勿给师门招祸!”
话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山岳般的威压,江云澈顿时噤声,涨红了脸垂下头去,手指不甘地攥紧了缰绳。
那师兄转而看向我们,目光在我和雷无咎身上稍作停留,最终落在我脸上。他拱手一礼,语气稍缓却仍带着疏离的警示:“在下沈星河,师弟年少无知,口无遮拦,让二位见笑了。只是如今时局敏感,有些话···听得越多,对寻常百姓越是无益。还望二位只当从未听过。”
“沈大侠说的是,我们也只是寻常百姓,求个平安而已。”我淡淡回道。
李青云见状,连忙笑着岔开了话题。
一路上,李青云与江云澈给我描述了许多云阙天城的风物,让我大开眼界。
见我听得入神,双眼发亮,江云澈更是来劲,说得眉飞色舞:“叶姐姐你没见过,去年宗门大比时,沈师兄一剑‘星河倒卷’,那才叫精彩!”他边说边比画,险些从马背上掉下去。
李青云在一旁含笑补充,语气中带着自豪:“云阙天城立派三百年,最重剑心通明。师父常说,持剑者当明辨是非,剑锋所指,即是心中正道。沈师兄确是我辈的榜样。”
···
自始至终,我身边的雷无咎表现的无任何反应,仿佛早已睡过去。我忧心是否是他伤势恶化,心中盼着郎州快些到。
终于,日头偏西之时,郎州巍峨的城墙已远远可见。
路口,李青云一行与我们辞别:“叶姑娘,此番同行实属有缘。以后有事尽可去云阙天城寻我。”她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牌递给我,上面精细地刻着云纹与星轨。“这枚信物请你收好,日后若遇难处,可持它到任何一处云阙天城名下的商铺求助,他们自会传讯于我。”
果然大门派出手就是阔绰!
我接过玉牌,触手温润,心中不禁十分感激:“多谢李姑娘美意!今日一见,与三位颇为投缘,我很是欢喜。”
江云澈在马上笑着拱手:“叶姐姐,后会有期!希望下次见面时,你夫君的嗓子已经好啦!”
一路清冷的沈星河也微微颔首致意。
与李青云一行辞别,我长出一口气,撒个谎也太累了,处处小心,唯恐露了破绽。
“喂,你说这云阙天城这次来了这么多弟子,是要做什么呢?如果他们知道金明教的人就在附近,又会作何反应呢?”
没人答话。
“喂,你倒是说话啊,人都走了,就别装啦!”我对着他小声说道。
依旧没回应。
我终于察觉出不对,推了推一边的雷无咎,却见他挨着我的身侧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做什么···你这登···”我又惊又怒。
话音未落,我的手触到一片黏腻,伸手一看,居然猩红一片!
是血!
“雷无咎,你怎么了,别吓我?!”
慌乱中,我急喊:“老丈,快!快将我们送到城中懿春医馆,多少钱都使得···我···夫君他···要不行了!”
牛车在暮色中颠簸疾行。我全身颤抖:“你撑住啊,你不能死!听到没,就快到了,你再撑一下!再撑一下!求你了!”
而此刻,雷无咎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生气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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