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药香弥漫,烛火偶尔爆开,发出轻响。
在我第N次打量这间屋子和傅先生的时候,傅先生终于将最后一根银针从雷无咎身上取出。
···
一个时辰前,我们在城东一个不起眼的巷子找到了这间懿春医馆。
出乎我意料,傅先生年纪不过三十,面容清俊,施针收针的动作却如行云流水般。
他剪开雷无咎的衣襟查看伤口时,眉头骤然蹙起:“他这药,是谁敷的?”
我心头一跳:“是我。昨夜在山洞里,他昏迷不醒,伤口一直在渗血,我实在没法子,就……就把他随身带的几种药粉一起撒上了。”
“几种?”他目光不善地盯着我。
“都···用了些。”我心虚地不敢抬头。
“简直是胡闹!”一声断喝,我吓得缩了缩脖子。
“这其中有化瘀的‘七厘散’,有外驱虫瘴的‘雄黄粉’···这些药粉药性相冲,彼此拮抗,若非他底子厚,这般胡乱用药,只怕伤势更要加重三分。你究竟是要救他还是要他的命?”说到后面又有几分咬牙切齿。
我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窘得无地自容。
“幸亏其中有一味‘血竭’,虽粗劣,但其有止血生肌之效,护住了他的心脉。”他抬眼看我,冷笑道:“姑娘,你是不懂装懂,还是运气太好,这么多药粉随便一撒便能医治。你可知,你若是将他治死了···你有几条命够···”
“老傅。”一个虚弱的声音自榻上响起,“够了!”雷无咎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
“无咎,你何时这样轻信旁人?她若是圣女,此番你岂不是已死在她手上了?”傅先生已然气白了脸。
榻上的雷无咎目光清亮了些许,虽仍虚弱,却沉稳:“她不是。”
“你和她认识多久,就这样替她说话了?你忘了当年冯···”
“老傅!是不是圣女,我自有判断,你不必忧心···”话未说完,雷无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随后一口血喷了出来,我大惊,待要抢上去,却发现怎么也挪不动脚,颓然停在原地。
只见傅先生立刻俯身,手法迅捷地在他几处穴道上迅速下针,担忧之色尽显。轻叹一口气后,他抿紧了唇,也不再争辩。
一口污血吐出,雷无咎脸色逐渐好转,呼吸也渐渐平稳。
我愧疚又委屈,眼泪忍不住下掉,又慌忙抬手胡乱擦掉。
见我如此,傅先生反而有些不自在:“罢了,说出去,别人会说我欺负一个小姑娘。”他背对着我收拾了银针,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姑娘虽不通药理,但···用药及时,歪打正着,确实为他争取了些许时间。否则,这伤口恶化下去,他怕是撑不到这里。”
“真的吗?”我难以置信地抬眸看去。
却又听他冷嗤一声:“话说回来,他要真死了,也是自找的,何苦又来浪费我的好药!”随即掀帘出去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画本子里都说名医往往脾气古怪,好像,还真是这样。
后面几日,我便也在这懿春医馆暂时安顿下来。
雷无咎自那日施针后依旧在昏迷中,我每日都会去看他,一连三日,傅先生准时来施针,并亲自煎药。
按照傅先生的说法,雷无咎伤在心口位置,尽管凶险,却并无性命之虞,只是调养很需要一阵子。
这日,我正准备照常去看雷无咎的伤势恢复如何,还未走到门口,冷不防听到傅先生的声音:“你如此行事,太过莽撞,别说金明教现在在找你,秦朔那边也在盯着你的动向,只恨不得···万一你出事,北境该如何···我又如何对得起冯叔···”
“我自有打算,你且放心。”
“无咎,七年了,你还是没放下。”一声长叹。
沉默许久,只听雷无咎道:“翀儿这几年跟在我身边,历练得很好,有他在,我很放心。”
“可是···”
“老傅,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这件事,必须我去做,也只能我去做。冯叔他···不会怪我,冯姨不会,阿姐她,也不会···”
屋内随即陷入长久的沉默。只听得傅先生一声长叹:“既如此,只请求你务必保全自己,北境···不能没有你。”
“好,我答应你。”
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谈论什么,但我无形中感到一种决绝的沉重,让我莫名难过。
傅先生果然医术了得,加上雷无咎本身底子不错,恢复很快。这几日已慢慢能靠坐起来,也会在我帮忙递过药碗时,低声道一句“有劳”。声音虽还有些沙哑,却沉稳有力。
一日午后,阳光耀眼,我正坐在窗边用小刀笨拙地削着梨子,果皮断断续续地掉,果肉也被我削得坑坑洼洼。
一只甲虫慢吞吞爬过。我心头一动,学着话本子里掷暗器的手法,手腕一抖,小刀脱手而出···只听“笃”的一声,刀尖扎在甲虫身旁桌子上,惊得那小虫急急转向,瞬间溜进了桌子的木纹缝隙里。
“手腕要沉,指尖要松。”
低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我惊得回头,见雷无咎不知何时已靠坐起来。
我有些赧然。
“既是暗器,便不该用掷物的蛮力。”
“力从地起,由腰及肩,至腕而止。出手时只需腕上三分劲,余力皆敛。”
我试着用他教我的法子把刀拔出来再试着一掷,这一次,刀稳稳地扎在了盘子中的梨上。
“真的有用!”我兴奋地欢呼一声。
一回头,正对上雷无咎沉静的目光。
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我把那块削得七零八落的梨子递给他,“喏,吃点吧,对你恢复有益。”
他看看我递过去的梨,又看看我,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低声道:“多谢。”
沉默片刻,他像是斟酌着词句:“你,日后···有何打算?”
“我?”我愣了一下,随即扬起一个还算轻松的笑容,“自然是继续我的江湖路啊。我本来就是要去看晔灵山庄的‘天镜大会’,被这事儿一耽搁,说不定都赶不上了。”
“对了,你知道天镜大会吗?”
“略有耳闻。”见我一脸不信,他难得耐心解释:“我并非武林中人,但也有些江湖朋友,曾听他们提起过。”
“是了是了,我从家里出来就是要去那里的。”
他看着我,突然道:“你剑用得如何?”
“会一点吧,和家中武师学过,只不过我娘不喜欢我打打杀杀的,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偷着练。”
“你打一套我看看。”
“啊?不好吧,我那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好班门弄斧。”我难得不好意思。
“无妨,我眼下虽不能起身,但也可指点一二。”
“真的吗?”我喜出望外。
“嗯。”
捡了一根树枝,待一套简单的剑法打完:“如何?”我问。
“花哨有余,实用不足。”他沉静点评。
“虽然是实话,也不用这么直白吧。”我有些沮丧。
他恍若未闻:“你用这把剑,按照我说的,把刚才那套剑法再练一遍。”
我认出这就是那天砍竹子的那把剑,也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一把。
我依言取剑,摆好姿势。
“现在起,先不要想招式。”他声音从榻上传来,清冷平稳:“手腕下沉三分。”
我调了调姿势。
“运剑时,劲走肩肘一侧,非在手腕。”
我依言而行,唰的一剑击出,剑风随之凝实。
“回身格挡,意在剑尖先至。”
我全神贯注,随着他每一句指点出招,待一套剑法练完,只觉行云流水,与先前感觉竟完全不一样。
我微喘收剑:“这次如何?”
他点点头:“尚可。”
之后我又练了几遍,雷无咎依然在边上简单提点,数遍下来,虽乏累,却感觉自己对这路剑法的理解与先前大不相同。那些曾经只求形似的花哨招式,在他的点拨下,渐渐显露出攻防转换的真正意图,那剑招仿佛是一夜之间从一个闺阁儿女变成了一个在疆场驰骋的兵士一般,每一式都带着未曾有过的力量。
最后一招收势,我拄剑微微喘息,额角已渗出细汗。
“今日可以了。”他道,“记住,每日早午晚各练三遍,剑道如水,贵在绵长不绝,不可贪多,亦不可闲散懈怠。”
我郑重地点点头。
这日午后,医馆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力道之大,让门板都微微震颤。
“黑枭卫查案!搜捕要犯!开门!”
拍门声一阵响过一阵,仿佛下一秒就要撞开门板一般。我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就看向内室方向。傅先生则沉静如水,对我微一颔首,随即示意小童拨开了门闩。
甫开一条缝,门便被三名身穿乌衣的官差粗暴推开,一股肃杀之气迎面扑来。为首的人面色透着一股惨白,眼神锐利。他伸手亮出一块乌木腰牌,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屋内。
“郎中,奉命搜查一名朝廷钦犯,此人与魔教勾结,罪大恶极,你近日可曾收治过可疑之人?”
傅先生语气如常:“大人明鉴,医馆每日病患往来,皆为寻常求医问药之人。并没有大人说的魔教中人。”
那领头视线如钩子般上下扫过,忽地冷笑一声,“有没有,搜过便知!”
他身后两人得令,迈步便欲向内闯。
不能让他们进去!
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扑跪在几人面前,“大人!您来得正好!求你们为我夫君做主啊!”
领头人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你是何人?”
“民女叶灵,数日前,我与夫君前来投奔亲人,途经郎州地界,遇数名魔教中人,夫君为护我被那魔教之人重伤!民女也险些受辱,幸亏有几位白衣大侠经过,方救了我和夫君性命。我带着夫君四处求医。多亏傅先生心善,收留了我夫妇二人,还为我们减免了诊金。大人,您既是来查案的,求您一定要抓住那些恶徒啊!”
那几人对看一眼,均是神色复杂。
傅先生适时地叹了口气,对领头的人拱了拱手:“大人,行医者,救死扶伤是为本分。这丫头的夫君……伤势极重,此刻若受惊扰,恐有性命之虞。”
那领头人刀子一般的目光盯着我,似在权衡。
突然,他目光一厉:“小娘子,你那日见到的那些人是何模样,有何特征,你一个村女,如何判定他们就是魔教中人?”
“大人,实不相瞒,我夫妇二人原本居于西北边境,背靠琅玕,那魔教屡次三番勾结歹人,害得我们有家不能归,民女的娘亲,便是···便是被那魔教歹人掳了去,活活折磨致死!民女恨不得生啖其血肉,为娘亲报仇,只可惜民女势单力薄!大人,民女对那魔教恨之入骨,又如何会认错?”说罢以手拭泪,哀泣不已。心中却暗想:要是借这群官差之手除去卫残心的人,免除后患岂不正好。
那领头人顿了顿,皱眉问道:“你们是在何处遇到魔教之人?”
我忙把那天遭袭经过掐头去尾,略去了雷无咎和我的那一段,又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末了以袖掩面,大哭道:“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恳请大人速速捉拿他们···”
“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男子?”冷不丁的,那张通缉画像映入眼帘。
我正演着来劲,猛一见到画像上的人不由得一呆:那是一张青年的脸,眉峰如剑,目若星辰,约莫弱冠之龄,虽只是简单勾勒,却难掩一身英气。
好一个美男!
“见还是没见过?”那人敏锐地感觉到我的迟疑,猛地逼近一步,“小娘子,里面的人到底是谁?你最好说实话!否则,若被我查出你与朝廷钦犯勾结,你也得跟我回黑枭卫,啧啧,黑枭卫的手段,可不是你一个小女娘能扛得住的。”
我心头剧震,背后瞬间沁出冷汗。
这人是属狗的吗!鼻子这么灵,我也没表现出来我认识他啊,只是单纯觉得长得好看,也好像隐约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而已。只是在哪里见过?我实在说不清楚。
呸,这是重点吗,重点是该怎么接??就在我飞速思考该怎么胡说八道的时候。
内室里突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带着极大痛楚的呻吟声,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旋即,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从内室传来,“阿灵···外面···何事···”话未说完,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我立马反应过来:“夫君!是官差大人来了,要给我们做主!”
说罢,我一把扯住领头大哥的官服一角,大哭着对领头人哀求:“大人,我夫君这几日刚刚有些起色,求你们行行好,莫再吓他了,民女所说字字属实,大人可以去求证下街坊邻居。”这几日来医馆抓药的何止一人,他们早已见过我,做个证还不简单,我一边暗想一边骂这三人着实难缠!
傅先生也立刻沉声道:“大人!伤者情绪激动,伤口恐会崩裂!”
领头人闻言,却并未转身离去,而是向前踏了一步,手看似无意地搭在了刀柄上,冷笑道:“既如此,让我看一眼,确认小娘子的夫君无恙,我等立时便走。”
说罢上前便要用剑柄顶开内室的门板···
我心急如焚,却见傅先生静立一侧,面沉如水,手上赫然攥着几根银针!
宝宝们,目前还有几个重量角色没出来,至于谁是官配,大家可以猜猜看~这是我脑海里酝酿了十年的一个故事,我终于有勇气把她写出来了,每天发文都激动的手抖,卡文时间也有点长,因为大纲在不断完善中,谢谢编编,也谢谢愿意听我讲故事的你们~我会努力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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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试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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