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不是。”
急促的女声与沉稳的男声交织，像溪流潺潺，叮叮咚咚。
将岚见此情景，惭腼地摆手：“抱歉啊，我还以为......”说罢，抬手一指章萸脖子。章萸这才留意到，银针刺下一枚小而清晰的红印，正随着她的呼吸，像一朵半绽的桃花。
难怪容易引人遐想。章萸“啪”地一声捂住脖子，“怎么痒痒的，我好像过敏了。”说罢，又佯装慌乱地伸手去挠，试图力证清白。
将岚忙让侍女去取止痒膏，“你先别急，定是刚刚来院里时，路过了那大片花林。我这里有上好的药膏，你带着回去涂。”
人美心善，侠肝义胆。章萸在心里为将岚点赞，同时为了演得逼真，狠下心用力挠出了几道花痕。
蓝瓷圆罐静静躺在将岚手心，将岚用指腹为章萸轻轻上药：“你不知道，大哥从未带人进入宗门。我还是头一回见，这才误会了你们。真是对不住了，章姑娘。这是无毒教的止痒膏，敷在痒处最是立竿见影，你便拿去罢！”
这下倒章萸不好意思了，本就是她有意隐瞒，还惹得人家来赔礼道歉。想到此处，不由飞快地瞪了一眼身旁之人，可将省泰然自若，哪里有半分想为她开解的态度？
章萸咬了咬唇，心道：“可恶，身为同盟，这个时候不出言解救，真是人面兽心！”
本次采访有惊无险地顺利结束。章萸除了照常询问比赛时的心路历程，还额外问了一些将岚的喜好。将岚不免有所疑惑，章萸便打哈哈地说：“是想送礼物给二小姐，谢谢这次访谈。”
将岚其是个没心机的飒爽女，加上章萸口才好，好哄半骗地，竟说了不少自己的喜好趣事。章萸尽管高兴，但却隐隐觉得不好，她生怕将岚把全部事都说完。所以在将岚说到上头时，连忙阻止了：“天色不早了，我不便再打扰二小姐了。”
将岚愉悦送走了二人：“章记者，下回武林大会开赛，记得还来找我玩啊！”
离开院子，章萸将稿子慎重地放入包中，先开口了：“我们的事，已经了结。但约定照旧，我不会再多言一句，日后会消失在您和二小姐面前。”
将省挑眉，“你明白就好。”
章萸可不想和这位冷若冰霜的煞神在一块，听到此话，方脚底一遛：“放心吧，从此江湖是路人。路人这就先走一步，江湖不见！”
将省望着那蹦蹦跳跳的身影，忽然停留在原地。
夕阳下，姑娘的身影雀跃，像是迫不及待要逃出这个深深宗门。
深深宗门。
将省望着宗门巍峨的建筑，不禁叹了一口气。他永远不可能离开宗门，这是少主的使命。这样的念头又一次浮现时，是夜中将省在屋内蜷缩着身子。
剧痛滚挟着寒冷侵袭着身子，像蚁噬一样在骨头里爬动，一点点吃掉将省滚烫的鲜血。
好痛，好痛！将省拽着床被，手指撕破了被子，留下骇人的抓痕。寒毒发作让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一床被子很快被浸湿。
“少主，二小姐做了荷花糕，您现在要吃吗？”闭着的门外响起侍女的声音。
将省紧紧咬住唇，竭力控制着声音，平静得像往常一样，“放在正厅吧，我等会过去用。”
侍女离开的脚步声响起。
将省的下唇被咬出一道道鲜血，他的衣衫已被汗水打湿，贴在结实的胸膛与腹肌上。
宗门中无人知道他身患寒毒，此事绝对不能外泄！将省攥紧拳头，脑海莫名浮现出一个身影。
章萸倔强且势在必得地望着他。
像一株石头缝里的小草。
这个不怕刀剑，又没有武功的姑娘，竟然敢一人闯入大名鼎鼎的南山派。
她都不怕，他为何不能坚持？
将省慢慢松开拳头，似乎有一道暖意顺着心口流淌，化解了那些寒意。
南山派宗门外的西南方向，修有一园，名曰“南园”，又有“天下第一园”之称，专门给客人居住。此次武林大会，各门派与各报社，都住在此处。
章萸一回到屋子，就得意忘形地将稿子拍在桌上，气势恢宏：“我要喝芋泥啵啵奶茶！”
喜喜白了一眼：“这年代哪里有奶茶？如今是大庆朝，芋泥啵啵是千年后的产物。省省吧，我让佩祁茶叶兑奶给你煮煮得了。”
惹得章萸哀怨一眼。
喜喜翻开着采访文稿，不禁叫好：“这下妥了，拿到了将二小姐的专访，咱们这期杂志一定大爆特爆！”将岚是江湖白富美，多少男子的意中人。喜喜已能幻想，主编看到销量后合不拢嘴的笑脸。
章萸望着那画了一半的将岚单人画像，若有所思地托腮，喜喜推了推她：“怎么啦？这次你是功臣，若销量直线上升，当家的说不定会给你转正呢。”
章萸一想到将岚为自己抹药的样子，突然有些心虚。她算是欺瞒了将岚，因为并未自己表明是《江湖娱记》的记者。若是杂志发行，将岚的**喜好端上台面，造成了困扰该如何是好？
喜喜见她不语，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叫：“章鱼烧，你不会心软了吧？我们是娱乐杂志，就是靠出卖八卦为生。”
章萸抿了抿唇。
“咱们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们就是恶毒报社，哪又如何？”喜喜赌气道。
佩祁叹了口气：“若我们像《江湖日报》那样，是个大报刊，便有选择权了。”
章萸默默听着他们讨论，半晌后，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好了，别再多想。我今夜争取把配图画完，待明日飞鸽传书，寄到社里，我们争取做爆料头筹。”喜喜拍了拍二人的肩头，让他俩先回去歇息。
离开喜喜屋子，章萸面露犹豫，佩祁一摸他圆圆的脸，仿佛看透章萸的心事：“小鱼，你是不是不想让喜喜把稿子寄回报社？”
章萸点点头：“将二小姐是个好人，我不想……”她耷拉下头，“不想让她遭人议论。”
“可是上次咱们曝光了翠缕教和风渺堂一事……”
“上次不同！风渺堂的大弟子风申是品行不端之人，我们曝光那件事，是让江湖人看着，风渺堂出了个人渣！”
佩祁：“小鱼，不是那么容易的。杂志社要糊口，我们这种小报刊，若没有劲爆的消息，谁还会购买？世道如此，大家都争一个噱头。想当初，我们并不是做娱报的。”
她听出佩祁语调里浓浓的失落，因为《江湖娱报》最初，名为《江湖女报》。
二人口中之事，便是裴莲嘲弄一事，也是让杂志社大爆的事——风渺堂大弟子风申，本已有未婚妻。却仍私下联络翠缕教女掌门，玩弄感情，在掌门有身孕后，自私抛弃。甚至反咬一口，是被女掌门所勾引。可江湖舆论皆偏向风渺，章萸愤怒不已，首当其冲为女掌门发声。文笔犀利，抨击男男相护，一时让娱报大爆特爆。
给翠缕教的女掌门发声，和风渺堂结下了梁子。风申甚至自尽，对外宣称是舆论所逼。女掌门一气之下，冲到风渺堂，将风申打伤。因此江湖上的报刊纷纷排挤女报，甚至嘲讽女报是曝光**才火了一把。
章萸因报道了此事，名誉尽失，人人都说她是“鬼蜮文人”。
为鬼为蜮，则不可得。
女报因此变得窘迫，被行业内隐形孤立，导致无稿可供，大家节衣缩食过了大半年。
“我本就是个坏记者。”章萸黯然道。个人被行业打压，报社被行业排挤。江湖几家新闻还发布了行业公示，指责章萸及其报社恶意引导舆论，引发不良反响。
“可是为什么，他们的报道是‘女掌门怀孕被弃'、‘有孕女掌门动手伤人'？”章萸背出烂熟于心的标题，“明明是‘风渺堂男弟子始乱终弃'，这才是真相。可为什么，会被忽视呢？”
“因为有时候，语言也是一种权力。”日暮余晖，笼罩着佩祁庞大的身子，却无端变得渺小起来。
一轮红日，将天边渲染得极为恢弘，自然之气浩然，却让两个新闻人身影萧瑟。
“佩祁，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半晌，章萸才开口。佩祁没有回答，只有身影，在红光中微微一动。
《江湖娱报》住得偏僻，四周种有蓝花楹，一丛溪流隐于蓝花楹中，唯有水声潺潺，此地名曰“梦居”。相邻的两个园子是龙吟居与泉鸣园，光走路都要走一刻钟。
此际清夜无尘，月色如银，蓝花楹脉脉流素光，愈发静谧悠然。
两个不合时宜的黑影打破了这份氛围。大树后，章萸探出半个脑袋，见喜喜屋里灯光通明，不由伸出手指指点点。
佩祁会意，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下，戳了一个小洞，观察着喜喜。见喜喜还在作画，便对远处比了个“OK”的手势。
章萸放心下来，一溜烟跑到柴房，报社唯一的信鸽在笼子里啄食，她阴测测一笑：“小鸽子，我来了……”
正是：月黑风高，两贼作怪。
章萸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粉末，飞快地洒进水盆中，一面絮絮叨叨：“小鸽子，喝吧喝吧，喝了就飞不起来了。”
一切料理完毕，她睁大眼睛，信誓旦旦地看着鸽子。良久，像极了网速不好卡顿，小鸽子一动不动，滴水未进。
“出bug了？”章萸喃喃自语，用手戳了戳鸽子头。鸽子不屑地捏过脑袋，大有风范。章萸气乐了：“那就别怪我亲自动手！”
她找了个小盒子，重新打了水，又重新洒了那古怪的粉末。撸起袖子，气势雷霆，打开鸟笼：“我来了——”分秒必争，却被鸽子翅膀利落地扇了脸。哪里还有鸽子？早在屋里飞扬了。
这一晚，章萸都在抓鸽子。
好在喜喜未出房门，不知道柴房的动静。可天要放亮，章萸已累得精疲力竭。佩祁来了一趟，见此情景大惊。
“我放了泻药，是想让它喝了蹿稀飞不起来。可是它不喝水，planA失败，启动planB！”
章萸一扫头上的鸽毛，决定重新再战。
“根据公式，设直线l过点Mo，一个方向方量为S?（X，y，z），则点Mo（xyz）到直线l的距离为……”佩祁奋笔疾书，最终锁定了极远处的一株高树：“就是它！”
章萸疑惑道：“你确定？”
“放心吧，我小学数学可考过一百分。先生都夸我是数学天才呢，这鸽子一定会经过此树。你只要在树上击中它，其他的交给我！”
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章萸相信了佩祁，凭借灵活的逃跑功夫，她轻而易举地爬上树，拿着自制弹弓，就等着喜喜放出飞鸽，一击而中。
不知等了多久，待佩祁声如洪钟的一声怒哄：“喜喜，你画好了啊？！”章萸这才惊醒，准备进入战斗状态。
喜喜揉了揉耳朵：“佩祁，大早上的你吃炸药了？”
佩祁嘿嘿一笑，屁颠屁颠地跑去拿鸽子：“我帮你，喜喜大人。”喜喜见状，不禁打趣：“怎么，你是想多拿奖金？放心吧，主编一定会重重赏我们的！”她三下五除二地将稿子绑好在信鸽上，拍了拍鸽子：“飞翔吧，我的奖金！”
佩祁立马拉着喜喜就跑，不顾喜喜叫喊，章萸远远望见，只觉满头黑线：“这就是你的办法？”不管了，先打鸽子。
一、二、三……她在心里默数，待鸽子将近，石子破空之声凌厉而出——没中。
眼看着第一回没中，这鸽子飞得老快。章萸在树上不好活动，便决心一博。她腾空跳跃，瞄准鸽子用力一打，只听得鸽子凄绝的叫声，她脚底一空，不受控制地跌落。
章萸本知如此，因此紧紧闭眼，心道：“老天爷老天爷，别让我摔得太惨，我是做好事。”
可“扑”地一声响起，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轻柔的衣裳擦过脸颊，霎时暗香浮动，簌簌花雨，呖呖莺声——
“姑娘，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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