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破冰试探
六皇子南宫睿的身影消失在东宫殿门外,那温润谦和的气息仿佛也随之被抽离,殿内顿时只剩下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得很长,却泾渭分明,一如他们过往十年。
沈宴没有立刻开口。
他环视着这间熟悉又陌生的书房。前世,他来过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几乎都是不欢而散。要么是因政见不合争执不下,他愤然离去;要么是替南宫睿来试探口风或施加压力,言语间满是机锋与不耐;最严重的一次,他甚至因太子驳回了南宫睿一党的某项提议,而在此与太子激烈争吵,几乎拍案而起,指责他心胸狭隘,打压贤能。
那时,太子是如何反应的?
他似乎总是那样,无论自己如何咄咄逼人,如何偏袒南宫睿,太子最初会冷静地反驳几句,见他不听,便渐渐沉默下去,最后只用那双深不见底、仿佛结着千年寒冰的眸子看着他,直到他自己都觉得无趣,或是被那眼神看得莫名心虚,悻悻离去。
现在想来,那沉默并非理亏,而是失望与……疲惫?
而自己,就像个被南宫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蠢货,一次次地用言语和态度,去刺伤这个未来会为自己豁出性命的人。
心口那股熟悉的刺痛感又涌了上来,伴随着浓烈的悔恨,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节微微泛白。
“你……”
“臣……”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南宫辰移开原本落在沈宴身上的视线,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茶盏,指尖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无波:“你先说。”
沈宴压下翻腾的心绪,抬眼看向主位上的那人。太子依旧坐得笔直,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与南宫睿那番短暂的言语交锋并未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迹。但沈宴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微微低垂的眼睫下,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是了,他从来都是这样。将一切真实想法死死压在冰冷的面具之下,无论是身为太子的责任,还是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
沈宴忽然想起前世一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每当他与南宫睿并肩而立、言笑晏晏时,偶尔回眸,似乎总能看到太子迅速移开的目光。每次他与太子发生争执后,东宫总会悄无声息地送来一些东西,有时是疗伤的珍药——虽然他从未用过,有时是他无意中提过的孤本兵书——他当时只以为是太子假惺惺的示好,看都未看便扔在一旁。
原来,那些被他弃如敝履的,是这个人小心翼翼、从未宣之于口的关切。
而他,回报了什么?
是偏袒,是误解,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沈宴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因这些翻涌的回忆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臣是想说……方才臣与六殿下,并未发生什么。”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却坦然地看着南宫辰:“只是突然觉得,以往许多事,或许是臣……想错了,也做错了。”
南宫辰执盏的手猛地一颤,几滴冰冷的茶水溅了出来,落在他的手背和明黄色的奏章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霍然抬头,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清晰地映出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沈宴……在向他认错?
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更让他觉得荒谬和……心惊。
他几乎要怀疑这是否是南宫睿授意的又一场戏码,一个针对他的新的陷阱。可沈宴的眼神……那双总是盛满桀骜不驯或是对南宫睿毫无保留信任的眼睛里,此刻竟是一片沉凝的、带着某种沉重痛楚的……诚恳?
不,这不可能。
南宫辰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剧烈的波动,用袖子轻轻拂去奏章上的水渍,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冷淡:“世子何出此言?你与六弟一向交好,志趣相投,何错之有?”
他顿了顿,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自己那点不该有的、隐秘的期待死死摁了回去,语气更淡了几分:“若是因今日宴席之事,大可不必。沈小姐之事,孤并未放在心上。”
看,又是这样。
沈宴在心中苦笑。这个人,总是这样。用冰冷的外壳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拒绝一切可能的靠近和试探。前世自己就是厌极了他这副样子,觉得他虚伪又无趣,远不及南宫睿的“真诚坦荡”。
可现在他明白了,这冰冷之下,藏着的是怎样一颗小心翼翼、甚至……卑微的心。只因不得父皇看重,母族式微,手中无权,便只能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和渴望都深深埋藏,不敢流露分毫。
他甚至……连问一句“你是否与六弟生了嫌隙”都不敢直接问,只敢用最疏离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试探。
一股强烈的酸涩涌上沈宴的鼻尖。
他向前迈了一步。
仅仅一步,却打破了两人之间那道长期存在的、无形的安全距离。
南宫辰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到,身体几不可查地向后微仰,像是要避开,但又强行止住,只是抬眸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清晰的警惕和疑惑。
“殿下,”沈宴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臣说的,并非心柔之事,也非志趣是否相投。”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南宫辰,不容他闪避:“臣是说,以往许多关于殿下的事情,臣或许都误解了。包括……臣的选择。”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几乎一字一顿。
南宫辰的心跳骤然失序。
他听不懂沈宴的话,却又仿佛每个字都听懂了。那话语里的含义太过惊世骇俗,几乎要将他坚固的心防冲击出裂缝。
选择?什么选择?是选择支持谁,还是……选择看向谁?
荒谬!他立刻否定了自己那瞬间荒唐的念头。
沈宴怎么可能会……
可若不是,他今夜这一切反常的举动,又该如何解释?
南宫辰只觉得心乱如麻,一种巨大的、不真切的希望和更巨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猛地站起身,背对着沈宴,走向窗边,声音冷硬得近乎仓促:“世子今日言行颇为异常,若是身体不适,便早些回府休息吧。孤还有政务要处理。”
这是逐客令。
依旧是拒绝,是逃避。
若是以往,沈宴定然会觉得此人果然不识好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但此刻,他看着太子那略显僵硬的背影,却只觉得心疼。
他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十年的隔阂与伤害,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这个人早已习惯了失望,不敢轻易相信任何温暖,尤其是来自他的。
沈宴沉默了片刻,终是没有再逼近。
他拱手,行了一礼,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几分随意,却不再带有过去的敌意与不耐:“是臣叨扰了。夜色已深,殿下也请早些歇息,政务虽要紧,亦需保重身体。”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向殿外走去。
脚步声渐远。
直到确定沈宴已经离开,南宫辰才缓缓转过身,望着空荡荡的殿门,神情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他抬起手,看着手背上那点早已干涸的水渍,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那瞬间的冰凉与震动。
沈宴……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走出东宫的沈宴,仰头望向墨蓝色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
虽然今夜并未取得实质进展,甚至可能让太子更加困惑和警惕。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已然激起了涟漪。
剩下的,便是耐心,和时间。
他总会让南宫辰明白,这一世,他的选择,从始至终,只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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