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五被捕、如意坊被查的消息，如同两块巨石投入河清县这潭表面平静的湖水。柳府内，气氛亦随之紧绷。
柳如云心知，陆北辰这把“刀”已然挥下，接下来便是等待与应对。她这个“递信人”，此刻正处在风口浪尖。
果然，翌日上午，刘伯便急匆匆来报，声音带着紧张：“小姐，门外来了官军，说是陆北辰陆将军前来拜访！”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柳如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与一丝属于“苟雄”的条件反射般的警惕。她迅速对镜整理仪容，确保自己是一副温婉守礼的闺秀模样。她刻意放柔了眼神，收敛了所有可能泄露经历的锐利，只留下恰到好处的惊惶与不安。然而，当她试图将一支珠花簪入发髻时，手指却因为常年握刀持枪而显得有些笨拙，远不如操控匕首或军弩那般灵活精准，试了两次才勉强簪稳。
“请将军前厅用茶，我稍后便到。”她声音平稳地吩咐道，下意识地想并拢双脚，以军姿站定，随即惊觉，立刻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做出弱质芊芊的姿态。
前厅之中，陆北辰负手而立，并未坐下。他玄色常服下的身躯挺拔如松，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让整个厅堂的气氛都变得凝重压抑。
脚步声轻轻响起。
陆北辰转头，只见一名身着浅碧色衣裙的女子缓步而入。她身姿窈窕，面容清丽，眉眼温婉，脸色略显苍白，微微垂着眼帘，不敢与他对视。
这便是柳如云？与军中那个眼神锐利、手段果决的“苟雄”，判若两人。
“民女柳如云，见过陆将军。”她走到近前，敛衽一礼，声音轻柔，带着颤音。只是那敛衽的动作略显生硬，不如常年待字闺中的女子那般流畅自然，仿佛这套礼仪对她而言，并非刻入骨子的习惯，而是需要时时回忆和刻意维持的规范。
陆北辰目光如炬，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才沉声道：“柳小姐不必多礼，本将冒昧来访，打扰了。”
“将军言重了。”柳如云依旧低着头，引他入座，自己则恭敬地坐在下首。坐下时，她的脊背下意识挺得笔直，是军中养成的习惯，随即又微微放松，刻意显出几分柔弱的姿态。
婢女上了茶，退至一旁。
“本将听闻，柳小姐前些时日方才归家？”陆北辰端起茶杯，并未饮用，状似随意地问道。
“回将军，是。民女此前在外祖父家居住，近日方回。”柳如云答得谨慎，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却微微蜷缩，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哦？不知柳小姐外祖父家在何处？”
“在……在临州。”
陆北辰不置可否，放下茶杯，话锋一转：“柳小姐可认得一个叫赵五的人？”
柳如云适时地抬起眼，眼中带着茫然与惊吓：“赵五？民女不认得。可是与舍弟前日在书院起冲突的那位赵家公子的亲长？”她语速稍快，几乎要带上军中汇报时的简洁，又立刻意识到，放缓了语速，添上几分迟疑。
陆北辰看着她：“正是。此人牵涉一桩要案。”
“原是如此。”柳如云似是松了口气，轻轻拍了下心口。这个动作她做来依旧有些刻意，不如真正娇弱女子那般自然。她秀眉微蹙，“舍弟年少冲动……绝无他意。”
陆北辰静静听着，不露声色。他忽然又道：“柳小姐归家途中，可曾听闻或见过什么异常之事？比如……漕运，或者官盐？”
最后两个字，他刻意放缓了语速。
柳如云心中凛然。她脸上浮现出努力回忆的神色，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带着歉意和不安：“民女一路奔波，并未留意这些。官盐……民女一介女流，更是不敢妄加听闻。”她回答着，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虚握了一下，那是思考战术时的习惯性动作，又迅速松开。
陆北辰沉默了片刻，审视着她。她所有的反应都符合一个闺阁小姐应有的表现，甚至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生硬和刻意，也更像是久不见外客的紧张所致。然而，那封精准的匿名信，像一根刺，扎在他的推断中。
“既如此，是本将打扰了。”陆北辰站起身。
柳如云连忙起身相送。起身的瞬间，她几乎要像在军中那样利落地站起，硬生生压住了力道，显得有些仓促，带着女儿家的柔弱。
送至二门处，陆北辰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声音低沉：“柳小姐，令弟年纪尚小，书院虽好，却也难免良莠不齐。近日县内不甚太平，还需多加看顾，无事少出门为妙。”
这话，似是提醒，又似是警告。
柳如云心中一震，面上却依旧温婉，微微屈膝：“谢将军提醒，民女记下了。”她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属于“苟雄”的冷芒。
看着陆北辰离去的背影，柳如云缓缓直起身。后背冰凉的冷汗提醒着她刚才的紧张。她下意识地想活动一下因保持柔顺姿态而有些僵硬的脖颈，立刻又忍住。
她知道，陆北辰并未完全相信她。而她自己，也在这大家闺秀的皮囊下，时时与自己三年的军营本能做着斗争。
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并且要演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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