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辰的到访如同在柳如云紧绷的心弦上又拧了一把。她虽暂时应付过去，但深知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回到房中，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解开领口那繁复的盘扣透透气——这玩意儿比铠甲难脱多了——手伸到一半才惊觉不妥，硬生生忍住，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她强迫自己坐在绣架前，拿起那细得像根草似的绣花针，试图用这种“大家闺秀”的日常来平复心绪，也让自己更快地重新适应这具“柳小姐”的躯壳。可指尖捏着针，总忍不住想用上几分力道，仿佛捏着的不是针，而是更熟悉的兵器。
谢允的拜帖便是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时刻送来的。
看着那言辞恳切、挑不出错处的帖子，柳如云沉默片刻，对担忧的姆妈道：“备茶，请谢公子明日午后过府一叙。”
“小姐！您这岂不是……”姆妈心急如焚。
柳如云放下那让她浑身别扭的绣花针，站起身，下意识地想活动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肩颈，立刻又强迫自己维持住端庄的仪态，只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神里闪过一丝属于“苟雄”的决断：“他步步紧逼，我若一味退缩，反倒显得心虚。不如主动邀他，当面探探虚实。”
翌日，柳府花厅。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柳如云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鹅黄色衣裙，发间簪了支珍珠步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婉得体。她端坐主位，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心中却默念着“放松”、“柔顺”，与自己那习惯性挺直如松、眼神锐利的本能做着斗争。
谢允准时到来，月白长衫，风度依旧。他踏入花厅，目光落在柳如云身上，带着欣赏与更深沉的探究。
“柳小姐相邀，谢某荣幸之至。”他含笑施礼，姿态无可挑剔。
“谢公子客气，请坐。”柳如云微微颔首还礼，动作力求流畅自然，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她示意婢女上茶，亲自执壶为他斟茶，手腕稳定，水线精准——这是控制力道练就的成果，倒比寻常闺秀更多了几分利落，少了几分柔媚。
寒暄几句后，柳如云便依着准备好的说辞，将话题引到柳如风与赵蟠的冲突上，言辞恳切地代弟致歉，并顺势提及陆北辰的到访，秀眉微蹙，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陆将军威严甚重，民女心中实在惶恐，只盼此事莫要再起波澜。”
她将自己摆在担忧弟弟、畏惧权势的位置上。
谢允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盖，闻言抬眼，笑容温和，眼底却难测：“柳小姐不必过虑。陆将军行事自有法度。至于赵五……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蠹虫，自作孽不可活。”
他这话，轻描淡写间透出掌控感。柳如云心中微动，顺势问道：“谢公子见识广博，不知对近日码头之事……有何看法？民女归来日浅，听闻这些，总觉得心下难安。”她将问题抛回，语速控制得平缓，避免带上军中议事的干脆。
谢允轻笑，放下茶盏，目光掠过庭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漕运利益纠葛，生出些魑魅魍魉，实属寻常。陆将军揪出几只小鬼，固然大快人心，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柳如云，“只怕水下的龙王，未必肯轻易现身。搅动了水面，反而可能让暗流更加汹涌。”
柳如云心头一凛。这是警告？她垂下眼帘，掩饰思绪，低声道：“公子所言甚是，是民女想得简单了。”
“风波总会平息。”谢允语气笃定，“关键在于，平息之后，这河清县的漕运，该由谁来主沉浮。”他目光再次落在柳如云身上，变得意味深长，“柳小姐觉得呢？”
这句话，几乎挑明了他的野心！柳如云心跳加速，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作不解状：“此等大事，自有朝廷官府与诸位贤达操心，民女愚钝，不敢妄言。”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克制着因对方显露野心而本能升起的警惕与对抗意识。
谢允笑了笑，不再继续，转而品评茶香，闲话风物。
茶过三巡，谢允起身告辞。柳如云送至二门。
临别前，谢允忽然驻足，回头看着她，月光般清朗的眸子里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柳小姐，今日一叙，谢某受益匪浅。小姐慧质兰心，沉稳有度，实非寻常闺阁可比。亡母当年为你我定下婚约，确是……独具慧眼。”
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柳如云独自站在廊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方才一直强行压抑的脊背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随即又立刻挺直。她缓缓握紧了袖中的拳，指尖冰凉。
谢允，终于图穷匕见。他看中的，恐怕远不止她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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