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数学课，李老师抱着又一沓试卷走进教室，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全班，最后在张扬脸上停留了两秒。张扬立刻正襟危坐，努力做出“我昨天受益匪浅、今天充满信心”的表情。
“今天随堂小测，内容就是第一章集合，”李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看看昨天互助学习的效果。”
试卷发下来，沙沙的写字声瞬间充斥教室。
顾屿一如既往地流畅答题，笔尖几乎不停顿。做到最后一题时，他习惯性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斜后方的张扬。
只见张扬抓耳挠腮，对着试卷愁眉苦脸，笔杆都快被咬出牙印了。他一会儿偷偷翻一下课本，被李老师的咳嗽声吓回去；一会儿又伸长脖子想瞄同桌的答案，被同桌用胳膊严严实实挡住。
顾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果然。
他收回目光，专注于自己的试卷，很快答完。检查一遍后，他放下笔，视线不由自主地又飘向张扬。
张扬似乎放弃了挣扎，正对着最后一道选择题发呆。题目是要求选出哪个选项不能构成集合。选项C是“江城市实验中学所有的帅哥”。
顾屿看到张扬的笔在那个选项上犹豫地晃了晃，最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在旁边打了个一个小小的叉。
顾屿微微一怔。这家伙……居然记住了昨天强调的“确定性”？“帅哥”标准模糊，确实不能构成集合。他居然做对了？
下课铃响，试卷被收走。张扬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瘫在桌上，哀叹：“完了完了，感觉又要不及格了……”
前排的体育委员周浩转过来，笑着捶了他一下：“扬哥，最后一道题你选的啥？C对不对？‘帅哥’这标准太主观了，肯定不能算集合啊！我差点就选错了！”
张扬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瞬间复活：“你也觉得是C？对对对！我就说嘛！确定性！必须确定！”他兴奋地差点拍桌子，下意识地看向顾屿的方向，带着点求表扬的意味。
顾屿正低头整理下节课的课本，仿佛没听到这边的喧闹。只是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又一次悄然浮现。
下午放学，没等李老师提醒，张扬就主动拖着椅子坐到顾屿旁边，这次动作稍微轻了点。“顾老师，第二天打卡！今天学啥？函数？”他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自觉？
顾屿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拿出课本：“嗯。函数的概念。”
“函数……又是什么妖魔鬼怪？”张扬垮下脸。
“变量之间的依赖关系。”顾屿言简意赅，“比如，你每天吃热干面的数量，和你的零花钱数量之间，就存在一种函数关系。零花钱是自变量，吃面数量是因变量。”
张扬眼睛一下子亮了：“这个我懂！零花钱多，就多吃两碗，加个面窝！零花钱少，就只能啃馒头！是不是这个意思？”
“……可以这么理解。”顾屿发现，用这种接地气的方式，这家伙的接收效率似乎高了一点。他趁热打铁，在黑板上写下y=f(x)，“这就是函数的一般表示。x是自变量，y是因变量，f是对应法则。”
张扬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那咱俩现在，是不是也算一种函数关系？”
顾屿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李老师的命令是‘对应法则f’，”张扬说得眉飞色舞，“‘顾屿给张扬补习’这个事件是自变量x，然后产生的‘张扬的成绩’就是因变量y！所以 y = f(顾屿给张扬补习)！”
这个解释粗糙又古怪，但核心意思居然……没错。顾屿看着张扬那副“快夸我天才”的表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沉默了几秒，选择忽略这个诡异的函数模型，继续讲课：“……函数的定义域和值域……”
补习结束时，天已经擦黑。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晚风带着长江水汽的微腥吹来，稍稍驱散了白天的闷热。
“喂，顾屿，”张扬快走两步，与他并肩，“明天周六，补习能不能换个地方？教室里闷死了。”
“去哪里？”顾屿脚步未停。
“江滩！怎么样？我知道有个地方风景绝佳，而且早上人少，特别适合……呃，学习！”张扬努力把“玩”字咽了回去。
顾屿想象了一下在江风和晨光里看书的画面，似乎……比沉闷的教室更能忍受。他点了点头：“可以。早上七点半。”
“七点半？！”张扬惨叫，“周末啊大哥！能不能……”
“七点半，过时不候。”顾屿语气平淡却不容商量。
“……行行行，七点半就七点半！”张扬咬牙答应，为了不待在教室，他拼了。
周六清晨，长江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对岸的建筑若隐若现。江水缓慢流淌，货轮的汽笛声悠远传来。
顾屿准时到达约定地点——江边一处僻静的石阶。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长裤，手里拿着书和笔记本，晨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些少年气。
他等了几分钟，就在以为张扬肯定会迟到时，远远看见一个身影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冲过来，车把手上还晃晃悠悠地挂着两个塑料袋。
“没迟到没迟到！”张扬一个急刹车跳下来，气喘吁吁地把袋子递过来，“早饭！豆皮和豆浆！他家豆皮超正宗，糯米软糯，蛋皮焦香，料足得很！”
温热的食物递到手里，香气扑鼻。顾屿看着张扬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和亮晶晶的眼睛，那句“我吃过了”卡在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两人并排坐在石阶上。脚下是缓缓流淌的长江，远处是巍峨的长江大桥。晨练的老人放着舒缓的音乐，空气清新湿润。
张扬大口吃着豆皮，含糊不清地指着课本：“顾老师，开工开工！在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学习，感觉函数都变得眉清目秀了呢！”
顾屿拿出笔，在笔记本上画着坐标轴。江风拂过纸页，带来潮湿的水汽和食物的香气。身边是叽叽喳喳、精力充沛的学渣，远处是苏醒的城市轮廓。
这一切，和他以往任何一个安静有序的周末早晨都截然不同。
吵闹，却并不让人讨厌。
他指着坐标系：“今天讲一次函数和图像。你看，这条直线y=x 1，它的斜率是1，截距是1……”
张扬凑过来，一边吸着豆浆，一边认真地看着。阳光穿过雾气，落在两个少年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布满岁月痕迹的石阶上，靠得很近。
江城的轮廓在他们身后缓缓清晰，新的一天，刚刚开始。他们的故事，也如同这江水，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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