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薛书肃从路边摊满足地起身。
两碗**鲜香的笋肉羹下肚,才总算抚慰了他空空的肠胃。街道上,白日的喧嚣并未散去,反而在璀璨灯火和丝竹管弦中更显繁华,他带着贴身侍女女桢和两名护卫,信步走在熙攘人群中。
这几日实在难熬,先是规规矩矩拜见了玉庄主,接着便是无穷无尽的流水宴席。那些所谓的江湖前辈,仗着与他父亲有几分交情,随便客套两句话也就算了,还总是语重心长地教育他“收心养性,少些玩乐,勤练家传武艺,莫辜负了千机缥缈宗的威名”,听得他脑仁疼,连饭也吃不上几口,好不容易趁席间无人留意,他立刻脚底抹油溜了出来。
此刻,他正将手中折扇摇得哗哗响,脚步漫无目的,却又不知不觉绕到了那座凤仪楼下。他抬头望去,白日那扇惊鸿一瞥的竹帘雅间早已换了主人,一群粗旷的江湖客正推杯换盏,呼喝震天。
“人面不知何处去啊……哎。”薛书肃失落万分。
“公子在找什么吗?”女桢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思,笑着问道。
薛书肃没好气地合上扇子,敲了敲手心:“我爹不是说了么,要我多出来走动走动,与江湖同道多多亲近。我这不正走动、正亲近着呢?”
他瞥了一眼喧闹的酒楼,想到接下来数月都要在芙林山庄日日面对那些古板面孔,心头就窜上来一股无名的烦躁,“想到要跟那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那么久,我就浑身不自在。”
女桢与两名护卫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自家这位少爷向来懒散,今日竟破天荒地走了这么久的路,也实属难得了。
前方是通向一条小河的窄巷,虽有零星灯火,但相比主街,显得幽暗僻静许多。
“公子,前面小巷子黑,我们走得太远了,还是回吧。”女桢提醒道。
薛书肃正要点头,忽的一阵异响传来。
接着听到几声刻意压低的怒吼:“别让他跑了!”
随后是急促踉跄到随时要栽倒的奔跑声,由远及近,直扑巷口而来。
薛书肃脚步一顿,眉头本能蹙起。身后两名护卫反应极快,几乎同时上前半步,手已无声无息地按上了腰间暗藏的兵刃,身体微躬,蓄势待发。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从巷口的黑暗中扑跌出来,重重摔在离薛书肃不过几步远的青石路面上。
月光与远处幽微的灯光交织,清晰地映照出了那人痛苦抬起的脸。
薛书肃的心下一惊!
这正是凤仪楼三楼竹帘边,惊鸿一瞥的那张脸!
只是此刻,这张脸在月光下苍白得毫无血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那双在阳光下剔透莹润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惊惶,嘴角那丝惹人探究的笑意也早已消失无踪,紧抿的薄唇微微颤抖着。
江承渌伏在地上,身体因疼痛和喘息而剧烈起伏。他刻意让单薄的肩膀微微耸起,断断续续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身体,显得无比脆弱。然而,在那低垂的眼睫掩盖下,他眼角的余光始终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正疾步向他走来的薛书肃。
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他身形挺拔,步履间自带一种从容气度,剑眉星目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锐利,透着一股少年人的凛然之气。这副皮囊和派头,还真有几分名门正派的风范。
倒是个卖相极佳的绣花枕头。江承渌的眼睫颤了颤。
巷口深处,又适时地传来了几声冷笑和脚步逼近声。
“什么人?”薛书肃身旁一名护卫厉声喝道,刀已出鞘半寸。
听着那几名黑衣人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江承渌咬咬牙,重又抬头看了薛书肃一眼,琥珀色的眼眸亮得惊人,眼神中似乎带着孤注一掷的信任和祈求,随后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转身往另一个方向逃去,看起来决绝而又悲壮。
这以退为进的一招,果然奏效了。
薛书肃心头一荡,收起折扇便一个健步上前,牢牢握住了江承渌的手腕,低声道:“公子且慢走。”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江承渌仿佛再也支撑不住,顺势一个踉跄,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另一只手则极其自然地攥住了薛书肃的手臂,手中传来的触感让他心中嗤笑了一声:内力空空,经脉虚浮。这千机飘渺宗少主的身板比预想的还要不中用,还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薛书肃只觉得掌心下的手腕冰凉得不像活人,他小心翼翼地扶起这“落难美人”倚靠在墙角,然后又转身上前,将他挡在身后。那份怜香惜玉的本能,此刻倒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月光下,薛书肃长身玉立,语气铿锵:“千机飘渺宗薛书肃在此,苍陵论剑在即,谁敢在玉庄主的地盘上行凶伤人?”
接着,只见他抽出佩剑,手腕一抖,寒光流转间便挽出几道华丽的剑花,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气势一时无两。单看这起手式和身姿气度,任谁都要赞一声“少年英豪,风采卓然”!
巷口那三个本已拔刀欲冲的黑衣人,动作明显一顿。千机缥缈宗的名头,薛掌门的威名,还有此地主人芙林山庄玉家的脸面……这几重压力砸下来,足以让任何想在苍陵地界闹事的人掂量掂量。
江承渌冷眼旁观着薛书肃这番表演,心中对他的斤两却已掂量得一清二楚:剑确实是好剑,招式也花哨漂亮,看得出小时候是下过苦功打基础的,可惜心浮气躁,后继乏力,全是花架子,空有个唬人的表象。
“拦住他们。”薛书肃见唬住了对方,心中微定,立刻对护卫下令,“问清楚是什么来路,敢在这里撒野。”
两名护卫得令追去,巷内立刻传来几声短促的武器打击和闷哼声,那三个黑衣人似乎见对方护卫确实精悍,且薛书肃已亮明身份,显然不欲在此刻硬拼,虚晃几招,便借着黑暗的掩护,迅速退走,消失在巷子尽头的河岸边。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巷口恢复了沉寂,只有主街的喧嚣隐隐传来。
薛书肃心中那点得意劲儿顿时压过了最初的一丝紧张。他潇洒地挽剑入鞘,动作行云流水,端的是风流倜傥。他下巴微扬,轻哼一声:“就这点能耐。”
志得意满地转身,恰好撞上墙角江承渌望过来的目光。
该怎么形容呢?他倚墙而立,那双清冷剔透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般湿漉漉的,这“含泪欲泣”的模样,衬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庞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简直是惊心动魄,轻易便能勾起人心底的怜惜。
江承渌被薛书肃盯了半晌,适时地又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随之颤动,身体也跟着晃了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薛书肃心底那股“英雄救美”的豪情与虚荣感瞬间膨胀到了极点,他几步走到江檐面前,仗着身高优势微微俯身,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声音刻意放得很温柔,却掩不住少年得志的意气:“我是千机缥缈宗的少主薛书肃。别怕,有我在呢。”
他享受着对方眼中透出的依赖,感觉比在酒桌上听那些大人物客套可舒坦多了。
江承渌抱着手臂,努力平复着咳嗽,他抬起那双依旧水光潋滟的眼眸,声音断断续续:“多……多谢薛公子……救命之恩……在下……江檐……本是……万剑山庄傅家……座下宾客……”
薛书肃此刻离他极近,一股极其细微的暖香,混合着淡淡的草药气息,便愈发清晰地萦绕在鼻端。这味道极淡极淡,却奇异地带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就在江檐被这独特气息吸引,下意识地更凑近些时,他发现薛书肃也正打量着他的脸,眼神专注而直接,甚至伸出手指,想拂开他颊边被冷汗浸湿的发丝。
江檐的身体禁不住僵硬了一瞬,他偏过头去,避开了那根即将触碰到自己脸颊的手指,同时将一段线条优美的脖颈暴露在对方视线下。
他的声音依旧颤抖着:“不久前……妙理城夜袭万剑山庄,我因外出办事……侥幸逃过一劫……”
说到此处,他眼神涣散,一滴泪,恰到好处地从他微红的眼角滑落。
“我一路……辗转来到苍陵……本想求见玉庄主,请他主持公道,可我人微言轻,没有拜帖,始终未能得见……听闻玉公子与夫人常去凤仪楼,我在那里逗留数日,却也……今日……”他微微瑟缩了一下,“今日……竟在茶水中被人下了药,若非公子……我……”
“好了好了,这些糟心事日后慢慢再说。”薛书肃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听着那断断续续的悲惨遭遇,怜香惜玉之心彻底泛滥。
他转头对侍女吩咐:“女桢,你是懂些医术的,快先给他瞧瞧!”
女桢眉头微蹙,冷静道:“江湖上的药就那么多种,不用细看也知道,他的症状像是中了寒息散,这药起初会让人喉咙如冰刺,随后胸腔发痛无法运功,接着头晕、四肢无力继而神志不清。”
她嘴上虽这么说,还是走上前,伸出两指搭在江檐的手腕上,凝神细察了一会儿。指下传来的脉搏紊乱,确有中毒之象。
就在这时,江檐仿佛再也支撑不住寒息散的毒性和今日遭受的精神冲击,他低下头,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身体颤抖着就往地上倒去。
“喂!”薛书肃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地撑住了他的肩膀。
江檐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结结实实地倚靠在了薛书肃身上,薛书肃单手撑着他,又用另一只手从腰背处揽过,顺势握住了江檐的手,江檐感到薛书肃手劲还不小,掌心带着薄茧。
而且,薛书肃身上那股混合着淡淡药草香的味道,让江檐感到异常舒适,甚至让他的意识松懈,本能地想更凑近汲取那份暖意。
接着,江檐似乎彻底昏厥了过去,头无力地垂在薛书肃肩颈处,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们走吧。”薛书肃道。
“公子,”女桢看着自家少爷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提醒,“把他……带去哪里?”。
“自然是回芙林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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