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名在穿越到这里之前验收交付的最后一个项目,是位于苏城的一座私家园林,占地一百二十一亩,相当于十一个足球场,里面廊桥水榭盘桓萦绕,亭台楼阁相互映衬,其规制全部遵循古代贵族府邸一比一复刻。
甲方是苏城首富靠服装业起家,后来涉足新能源,房地产等多个领域功成名就。老爷子一直顾念亡妻对自己事业的鼎力相助,思之妻子爱好中国传统文化,所以特修此园以表怀念,后响应文旅局号召投入商用,现在一半做旅游观赏一半为影视剧组拍摄使用。
谢允之替身培训课期间,为沈名特意搜集来了诸多贵妃陵的建造资料,其中包括现行主体陵墓的基础构建方式方法,以及雍和帝对于此次建造的意向诉求。他认为贵妃陵之所以非要独立于大夏皇陵之外,是因为比起埋葬爱人,他更侧重铭记,他想创造一个完全属于她的世界,这里有他们的曾经,承载他们的欢乐,亦有并不被死亡所割除的未来。这里是真正的灵魂安息之所,她能在他们的世界里始终灿烂,无论多少年之后,他随时回来,她一直都在。
念之种种,与那个私家园林项目从情感连接上来讲没有差别,沈名可以带入贵妃陵的实体情况稍作修改,然后整个框架直接带入。
她误入贵妃陵满打满算只待了一天半的时间,其中大部分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愤懑劳役和偷工减料上,并没有仔细勘察过施工环境,所以对于一些精准范围的考量可以说全靠想象,无奈构图设计时只能是一模一样的私家园林的原版直接画上去,然后心满意足地收笔,堆叠在桌子一角。
截止到昨天的沈名还是完全不在意的,因为她培训期间抽空做的这些完全是为了保证后面工作不费力而做的参考资料,它们这一摞本身是不见人的,所以上面的字迹潦草画法粗糙,就是最不入眼草稿纸。
但现在,沈名刚刚见证完那对母女的人间惨剧,一时肾上腺素飙升,迈开大步就把手里这堆见不得人的乌七八糟交了上去。
此时,面前的雍和帝高坐其位,正捧着一大摞图纸,一张一张来回翻看,且面色愈发凝重。身后的将作监众员三两个小声蛐蛐,并不消停。
陈楚江方才一声惊喊始终萦绕在沈名心头,让她专注解析纸质版PPT时,心中如有回音乍响。
“臣在尚宫局所撰嫔妃杂录中了解,余贵妃喜爱东南派系园林建筑风格,以雅正端方的传统规制为基调,营造诗情画意之美。所以臣之所设,以现存地宫主体为核心向东西两方拓展延伸,东部紧临春阳村外小树林,可做以草木山石为美的亭台楼阁区,西部位于春阳河上游,可开发大型理水建设,做以曲径清幽为境的廊桥水榭。北部贵妃陵的地上地下构造已然初见模样,臣认为不必费前人之功,在此基础上美化即可,至于南部,臣念之陛下与贵妃情深义重,南部空余之地可再复刻长安宫之辉煌,内藏贵妃平时喜爱之物,以慰相思........”
“大可不必!”
夏誉当头一棒,打得有沈名有些措手不及,她抬头,便听他道:“她最厌恶的就是皇宫。”
那双眼里无波无纹,却阴郁非常,沈名稍视些许,立马收回目光,拱手弓身称是。
“改为盛洲白县的祖宅吧,那是她儿时的居所,到死都惦记着。”夏誉说完看向一旁的随侍太监张有福,“叫刘氏的人呈一份祖宅的布局图给谢监作。”
“是。”张有福大概三四十岁的模样,老亦老却极阴柔,他一低头,扯长的嗓子回荡四下,都能唱戏了。
“剩下的没什么,照你这些图好好做就是,谢监作有心了,朕记得你之前告假休养来着,现下可痊愈了?”夏誉漫不经心地问着,左手有掩鼻之势,右手掐着一摞图纸交给张有福,又转交到沈名手中。
“回陛下,臣身体已然大好,再无咳疾之扰,可即刻投入到贵妃陵的修建工事中,为陛下和贵妃娘娘尽犬马之劳。”沈名恭敬高声回道的同时又故意往前迈了一小步。
夏誉见状嫌恶地别过头去,后觉窘迫直接站起身来,“行,你们做事吧,朕先走一步,抽空再来。”
许温花甲之年,看似老态龙钟,耳朵却十分锐利,夏誉前面话音刚落,后脚还未来得及抬起时,他便在一旁大礼叩拜,高声道:“恭送陛下!”
堂下将作监众员除本部十人外,还余四署典事之上令丞府史等共五十二人,紧随许温之后叩拜共送雍和帝。
夏誉欲走,沈名则又进一步直直挡在跟前,强言道:“陛下且慢,臣有话要说!臣刚刚所呈图纸乃臣病榻之作,并未与监内同僚商议,也不屑与其商议!臣检举揭发,将作监众员大部分有擅离职守之嫌,平日里仅有四署之下百名典事看守贵妃陵,其他人常常不知所踪,他们还偷工减料陵内建筑用材,滥造低劣陪葬祭祀贡品,藐视贵妃尊仪。不仅如此他们还强行劳役大批过路难民,只供晨晚两顿粗食,全程一分工钱也不给!白日典事手拿皮鞭监督他们做工稍有不慎就会惨遭毒打,夜晚营帐里也没有被褥取暖,如今正值盛夏还算过得去,再往前五六月份的寒夜有年幼孩童直接冻死病死在亲人怀抱中,就在刚刚,这里还死了一对母女,我亲眼看见的!”
沈名说至最后已是悲戚至极,她叩拜在夏誉脚边,“如此人间惨剧,致使民怨沸腾,臣闻此事,着实痛惜,请陛下严查!”
一石激起千层浪,隆恩殿内比民怨还沸腾的是将作监众员难以抑制的辩驳之心。
陈楚江夹杂在其中,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继续沉默。
“竖子!妄言!血口喷人!”许温为首,挺起身子,直骂沈名。满脸的岁月沧桑在此时全数化为刀人戾气,凶神恶煞地要将眼前的入侵者撕烂,他拱手对夏誉,“陛下明鉴!老臣不知谢监作刚复职不到半天就有此言论,是受了有心之人挑拨?还是他本就居心叵测!老臣只知将作监治下绝无此事发生,清者自清,老臣下令雇佣难民是真,但那是看他们游荡在贵妃陵附近居无定所很是可怜,又怕百姓聚集过多恐生是非对陵墓建设不易,所以才招致内部做劳役,期间钱财衣物被褥都配置齐全,做工时也会安排休息,并无殴打虐待。”
许温为佐证自己言辞属实还命主簿宋远和宋近一对双胞,前去营帐找来几个难民。
“许大人待我们很好,经常嘘寒问暖,生怕我们冷着冻着累着。”一名叫阿强的汉子在大夏天裹着粗麻所制的长袖长裤说道。
他同伴阿水也如此拱手道:“对对对,一切都是我们自愿的.......我们在这里住的挺踏实比在外面流浪强多了。”
“我们........我们不想走........希望陛下不要赶我们走......许大人是好人,大家都是好人,我们在这里生活的很好,哪也不去......”只另一位微胖的,年龄稍小的阿苗没有他们那么理直气壮,他声音发虚,不敢直视圣颜。
三人齐刷刷跪成一排,沈名打量着他们的脸,发现此三人是方才目睹那对母女惨状的旁观者,彼时,他们眼里的哀痛之色并不比沈名清减半分,绝对不是单纯凑热闹之人。
“陛下可信臣了?至于剩下的什么擅离职守,偷工减料,更是无稽之谈!将作监众员日日点卯均记录在册有据可查,替换一些稀缺用材是因为贵妃陵目前还在建造中期,为避免一些日常磨损而采取保护措施。本是一片好心,没想到竟被如此污蔑,老臣甚是心寒啊!”
许温奸诈,在短短的一刻钟内就圆好了所有说辞,此时他面相不似之前锋利,捶胸顿足的模样像比窦娥还冤。
“是啊,我爹这么大岁数了,为贵妃陵日夜辛劳已是耗尽了心血,没想到今日还要被谢安这种小人污蔑!亏得我爹先前在你当值之时,见你体弱还对你多加照顾,如今想来这心倒是喂了狗了!”许温之子,将作监丞许行志跪行一步扶着父亲颤抖的身子,一边顺气,一边恶狠狠地呵斥沈名,而后再拱手与夏誉言,“恳求陛下为我父做主,罢免了这竖子的官职,滚回家去!”
“小六,陛下面前不可无理!”
“爹!”
“够了,谢监作乃太后娘娘亲选之人,为人为匠皆有大才,怎能轻易罢去?至于今日之事,应是我们之间有所误会,解开就好了,何必咄咄逼人。”
许温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摇摆不定地总瞟向夏誉,沈名品一口,呸,老绿茶了。
夏誉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微笑着看完父子俩的双簧,而后温和道:“许卿不愧为两朝元老,为人处世就是宽宏大量,如此,甚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