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誉最终还是以征用难民,无论给予工钱与否,都可能致流言蜚语持续发酵而使贵妃陵陷入负面舆论为由,命许温务必在两日之内解散陵内全部难民,拆除所有难民营帐,还其自由。
至于劳动力缺口,他又令张有福拟旨,命津州节度使赵昌从守备军中调出一万士兵援助建设。在调令传递期间,将作监可与陵守卫营校尉郭争协商,启用其麾下五千人先行工事。
时至夜晚,篝火渲染中,营帐区内一片狼藉,难民们在下午皇命下达时就都跑光了,他们发了疯似的涌向出口,很多人连随身包裹都来不及拿走,刚反应过来时就被各自亲人猛地一拽手臂仓皇逃离,他们脚步凌乱,生怕慢一秒钟当权者就后悔了,然后再把他们拖入深渊。
沈名悠闲漫步其中,欣赏着自己的胜利,一旁是百位典事正在加班加点的打扫战场,路过时,她能听见他们嘴里吐出的污言秽语,是在抱怨雍和帝旨意荒唐不堪为帝。
沈名一眼选中之前抽过她鞭子的那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典事,薅过来反手就是一耳光,“敢妄议陛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那典事被打得直愣,还是同伴先一步认出沈名,拱手道:“见过谢监作,是小的们不懂事,该打,还请您高抬贵手,千万不要揭发我们,小的给您磕头了!”
周围典事们零零散散跪成一个圈,衬得居中的沈名格外高大,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监作再小,也在典事之上,这是她应得的。
“知道错了还不快滚,等着给你们收尸吗!”
陈楚江从远处来,一声怒喝,惊得众人四散。沈名看向他,收敛锋芒,恭敬行礼道:“拜见右校署令。”
“你如此这般张扬行事不怕招惹祸患吗?我若是你,现在就应该夹着尾巴做人。”
陈楚江打量沈名,见其面目确为故人之姿,却身板瘦弱,脖颈纤细,若熟识谢安之人非要辨别也是漏洞百出的。
“可您不是我。”沈名熟练地撑起厚嗓回怼。
陈楚江靠近沈名,也是毫不客气,“可我也能像你揭发许温一样,揭发你。”
沈名后退一步,打量着微笑道:“这个距离,别人可听不到。”
“我提醒你,许温手上的人命可不少,别看他执掌将作监在朝中地位不高,却是实打实的太后党,许家对太后有大恩,太后向来对许温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监中有一大半的人都是他的亲信,陵守卫营的郭争也与他有提携之义私交甚好,被他盯上,你真的会死的很难看!”
沈名知其凶险,刚要解释,就被过来的几个外人打断了。
他们是白日隆恩殿上那三个被迫作伪的难民,其中名叫阿强的中年人走在最前,阿水阿苗一左一右跟在身后,三人泪眼婆娑,行至沈名面前,齐齐跪下,“我等特回此叩谢大人恩德,多谢大人救我们这群苦命人于水火,菩萨保佑,您好人有好报,一辈子长乐安康!”
沈名见他们回来还是有些心惊的,难民营帐虽在贵妃陵外围偏僻处,可此时这里心怀不轨之人并没走远,他们保不齐还会被利用报复。
她立马扶起他们,一边回应他们的感谢,一边急忙将他们往外推,阿强却扶着她的手臂继续痛哭道:“可惜巧姐和巧丫头命不好,没挺过今天啊!”
“你认识她们?”沈名顿住问道。
阿强回道,他们来自东南河州一偏僻田村,与巧姐和巧丫头一个村东一个村西的住着,起初并不熟识,经人了解知道巧姐是个寡妇,早年丈夫病亡,她独自一人既要照顾六十老母,又要喂养年幼的女儿,最开始以编草鞋为生,等孩子长大些能帮忙分担家务后,又起早贪黑地去田里耕种,丰收时她还要自挑扁担到附近的镇子上贩卖,期间所遭冷眼无数,勉强过活。
今年初,河州洪灾,连月的暴雨淹没成片田地房屋,百姓流离失所,官府昏聩以雨势太大道路封堵不便派兵救济为由,放任其自生自灭。人们走投无路,露宿街头,致使家财外泄露而引得盗匪猖獗,后来杀人越货之事时有发生,大家都活不下去了,这才不得已远走他乡,北上平京。
阿强他们是在逃亡路上与巧姐巧丫头结识的,当时婆母病重于临终前托孤,道其命途多舛恳求关照,阿强含泪应下。五人一路走来相依相伴,听闻平京天子脚下乃极富之地,因巧姐厨艺很好,大家计划着可以做工攒钱然后在城中开一家小饭馆好好经营。在这美好愿景中,他们甚至勾画出了巧丫头的未来。
“咱们家丫头是有福气的,以后嫁个达官显贵,做当家主母,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哈哈哈!”
“我倒是希望我家闺女能学门好手艺,以后自立门户也开个小店,当别人家的哪有当自己家来的舒服。”
然而,这一切都在他们被抓进贵妃陵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沈名听后悲愤至极,带着阿强他们去后山找寻被丢弃在山林深处的巧姐和巧丫头的尸体。
她没有将她们安葬在地底,而是一把火直烧天际,将她们幻化成一捧自由的尘。
“从此天高海阔,任君欢畅!”
山颠之上,夜风凛冽,皓月当空,见灵魂重生。
阿强三人跪地虔诚祷告,他们的身后,沈名回应了陈楚江的好心提醒,“许温他背了人命,理应要偿还的。我顺天道而为,问心无愧,不怕他的。”
“你别忘了,你因何而来。”陈楚江言外之意是想他顾念谢家五世传承之使命,不可意气用事。
沈名却因此又想起了原主。
其实,死于黎明前黑夜的又何止巧姐和巧丫头二人,原主是,自己更是。
在原本的世界里,站在这里共情之人不应该是她。在另一个时空下,一个名为沈茗的集团设计骨干,清北才子,父母含辛茹苦耕耘了二十五年的骄傲,也横死在了那片荒芜的土地上。
“我知道的,谢谢你,你母亲是汉阳长公主,如此显赫的家室都忌惮他,可想而知他的背后力量有多强大,放心,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今后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连累到你,你能就当看场戏,图个乐呵就好。”沈名缓和道。
陈楚江见她执拗,一下想起之前的谢安也是这样非得一条路走到黑的性格,两人真不愧为兄妹,他长叹一声就没再说什么。
几人下山后互道安好,阿强三人顺着羊肠小道继续往平京方向的前进,沈名和陈楚江慢悠悠走到山底时发现自家的仆人早已停好马车,于道边等候。
虽然夜幕深沉,但这具身体的视力非常好,沈名只借着朦胧月光,便瞧见了秋拾毫不伪装下的真实颜值。
如她所想,此人没了脸上狰狞碍眼的烧伤疤痕后,面目白皙平整,五官精致立体,整张俊脸犹如玉塑。从个人喜好上来讲,比起雍和帝那种自带锋芒的帅,她更欣赏秋拾温润柔和的美。
“你顶着这张脸,做护卫可惜了。”沈名调笑道。
“比起少爷,属下不值一提。”
沈名撑着秋拾的手臂,踩着马凳,顺利上了马车。
这话说得没错,沈名之美属于小家碧玉类型,玲珑中带着一丝典雅娴静,是介于萝莉与御姐之间的气质美女,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若是施以粉黛必定惊艳,而谢安与其异卵双胎,容貌相似度极高,男生女相,必定非常亮眼。
马车行进,穿过春阳村内里,并不往之前所住的偏僻院落方向拐,而是直奔距此五里外的双山县。
路途颠簸,沈名假寐,脑子不停翻涌今日所经种种。许温在对峙最后特意向雍和帝言明自己与张太后之间的关系,这就让沈名不得不回想起谢允之先前所说张太后与雍和帝之间涉及权利更迭的母子关系。按照陈楚江所言,许温与张太后关系匪浅,若皇帝十分忌惮张太后,许温此言无异于自投罗网,所以他为什么这么说?
有两种可能,一是许温自诩聪明,他以为他可以隐藏好自己与张太后之间的关系而再讨好雍和帝,可是陈楚江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说明此事在皇家关系网内极其透明,雍和帝就算消息再不灵通也不至于听信他的花言巧语。二是许温至少在将作监内已经站在雍和帝这边了,所以他才会刻意强调沈名的身份,一方面引起对方戒备,另一方面也是言明自己有能力可以除掉危机,暗表忠心。
但有一点不明,按照秋拾之前所说雍和帝大概两三个月会来巡查一次贵妃陵,再看贵妃陵内难民营帐连成片的规模,沈名只待了一天就看出其中颇多破绽,雍和帝来此至少两次会不知其中猫腻?并且今日在检举揭发时,雍和帝对于沈名刚复职就知道这么多的缘由,被许温及其六子数次提醒,而没有多问。首先排除默许,若是默许,许温不可能如此害怕。其次就是纵容,无止境的刻意纵容。
雍和帝没有计较沈名缘由的同时,也没有计较许温偷工减料之疑,仅仅只是被一句防止稀缺用材损耗而轻易搪塞,查都不查。
古语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沈名一提难民劳役之事,他立马就能下令解散。也能解释,他动用津州守备军一万人马来援建贵妃陵,他十分清楚许温愈发按耐不住的火苗,也十分熟知他与手握五千兵权的郭争私交甚好的事实,文官与武官勾结,这就是结党营私!
雍和帝现在迫切需要一个突破口来一举剿灭奸臣,沈名就刚好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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