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名回头看他,回之微笑,“没什么像不像的,我哥死了,我就是谢安。只是一味的模仿反而如履薄冰处处被人诟病,不如放手一搏,后来即使败了,也有所成,并不后悔。”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激进的,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一遭,你以后要如何在将作监自处?你不是还要为你们谢家传承五世功名吗?都成众矢之的了还怎么传?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监作,从九品而已,实在太过人微言轻,他们如果想除掉你明着就能给你使绊子,这其中厉害轻则打道回府,重则性命堪忧啊,我说着这些都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才好心提醒你,你为什么不选择先收敛锋芒积攒才智,然后再一步一步往上爬呢,等你到了至少是我这个位置了,有能力保全自身的同时再去惩恶扬善,岂不是两全其美?”
沈名明白陈楚江的意思,刚要回话,迎面就走来五个壮汉,是隆恩殿内那几个被宋远抓来装模做样的难民,他们泪眼婆娑地走到沈名面前,齐刷刷地跪了一排,其中又是眼熟的那位先开了口,“草民拜谢大人救命之恩!多谢大人体谅我等身不由己,大人好人好报,菩萨保佑,您一定福寿绵长万世永康!”
身边四位也感激涕零,不停叩拜,沈名忙过去把他们都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我只是做了一个为官者应该做的,是你们受委屈了。”
那壮汉并不着急起来,只带着哭腔叹气,“诶,可惜了巧姐儿和巧丫头啊,她们运气不好,没能挺过今天!”
沈名心中一痛,问道:“你认识她?”
“我们是江州渔民,我和巧姐儿是一个村子的,我们两家是邻居,平时走动的就很勤,如今家乡遭了风暴大灾,结伴流落在外也算相依为命了。巧姐儿这辈子过得苦啊,丈夫不学无术,烂赌嗜酒,年岁很早时就把自己给交代了,婆婆认定巧姐儿克夫不吉利,也嫌弃她生下的是个不值钱的丫头,转头就拿走全部积蓄带着一家老小到县城买大宅子去了,留下她们孤苦伶仃的母女俩,日夜劳作也赚不了几个辛苦钱,还天天遭受乡亲们的白眼。巧丫头也是懂事的很,不停安慰巧儿姐,说自己也得学着赚钱,长大以后也买好多大宅子,让那群诋毁她们的人都眼红去。”壮汉哀戚道。
同伴也在一旁补充,“风暴吹塌了我们的房子,也卷碎了我们的渔船,我们身无分文,官府也不帮衬一把,没过多久土匪来了,把我们仅剩的一点家当也抢走了,我们活不下去,才迫不得已北上寻求活路。我们想着平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应该没有风暴,也没有土匪,挺安全的。还听说这里有无数达官显贵,街市买卖也比别的地方大上许多,肯定有更多的赚钱机会,到时候生活好了也算脱胎换骨了,哪成想现在……”
难民们沉浸在悲伤里,声音渐小,陈楚江躲在后面,也不说话了。沈名沉默良久后,抬头问他们,“你们知道巧姐儿和巧丫头的尸体被扔到哪里了吗?”
壮汉抹了一把泪,清醒道:“我知道,那两个典事杀完人后,就把他们丢去后山了,那里是树林深处,经常有野兽出没,现在……兴许已经被吃了……”
“去找。”沈名冷道。
“是!”
夜黑风高,绿木阴森处,有一串火把燃起微弱的光,照亮坎坷前路。
沈名一行人经过一个时辰的寻找,在一处隐蔽的土坡下面发现了巧姐儿和巧丫头两具冰冷的尸身,壮汉们连背带扛将她们带出树林,来到村口附近的一片空地上。
壮汉扭头问道:“大人是想把她们埋在这里?”
沈名回道:“不埋,你们去找些柴火,在这里,把她们烧了,余下的骨灰存起来,看见哪个山头高一把扬了。”
“不可!你这不就成挫骨扬灰了吗?你到底是在救她们,还是在恨她们啊?”
“救?人都死了,凉透了,还救什么!”沈名情绪激动喊道,而后觉得自己有点冒犯陈楚江了,又缓了缓脸色,“这片土地葬送了她们所有生的希望,埋在这里并不能使其安息,不如魂归四方。她们生前不自由,被困在一重又一重的枷锁里,死后我希望她们能飞的高一点,离开这里,去所有她们想去的地方,看所有她们想看的风景,再不被桎梏。”
壮汉们面面相觑,点头同意沈名的说法,“我们听大人的,这就找木柴去。”
火光冲天,浓烈的焚烧味弥漫人心。
“我原以为我成功了,没想到,还远远不够。迟到的正义,根本就不算正义,它只能慰藉活人,可不该死的人还是死了。”沈名喃喃自语。
一旁的陈楚江不解,“你还想做什么?”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厌恶枉死!”沈名咬牙切齿,眼中闪烁着汹涌的泪光。
她本身就是枉死之人,十二年寒窗耗尽父母心血,终于考上清北成了亲朋好友们口中的骄傲,又为了毕业能有个好工作,放着大好青春不享受,反而寝室,图书馆,教室三点一线夜以继日地为各大比赛考试奔波劳累。大学四年她辗转过许多地方,却没有一刻停下来好好欣赏过沿途的风景,后来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名气资历,进了大集团做了年薪百万的主创设计师,以为所有的一切都熬出头了,她终于可以置办房产把父母接到深城享清福了,结果一块钢材迎头砸下,她来到了这里……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死在黎明前的黑夜。
她如此,原主如此,巧姐儿巧丫头亦是如此。
她不想这样,就必须改变,所有枉死之人都应该得到最公正的审判。
壮汉一行人待焚烧结束后,带着骨灰去了最近的山头,临别时又跪谢了沈名的大恩,这次沈名没有扶起他们,而是欣然接受了他们的虔诚,将自己献祭于遗恨。
“现在不是将作监与我为敌,而是我不会放过他们,不死不休!”沈名攥紧了拳头,猩红着眼眶。
陈楚江陪着沈名站在荒凉的黑夜里,听她还这么执迷不悟的说话,有些恼。站在他的角度,他根本就不理解一个为了守护家族利益的替身,深入浅出于名利场,他不忙着结交亲友稳固势力,反而要与全世界为敌去保护什么两不相干的难民?她究竟为什么非要蹚这场浑水?世家利益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连陛下都不敢贸然触犯,她又哪儿来圣母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我刚才的那些话都白说了?”
“我等不了那么久,你没看见这些人已经死了吗?况且没有你母亲,你能一来将作监就坐上右校署令的位子吗!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有什么资格跟我比?”
“你简直不可理喻!”陈楚江被戳中痛处,有些难堪,“原来在你眼里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不学无术的草包!”
沈名反应过来自己话又说重了,有点抱歉,“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
“罢了!是我多管闲事!告辞!”陈楚江负气出走,沈名忙从背后拉住他的衣袖。
他要年长于谢安和原主,却也没有沈名的实际年龄大,所以即使有时候他像哥哥一样想用宽阔的胸襟包裹住所有人时,也会有难掩住的少年倔强不经意地流落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楚江哥哥是我错了,你就原谅小妹这回吧,是我口不择言冒犯了哥哥,对不起嘛。”沈名摇着袖子撒娇道。
“你叫我什么?”
“楚江哥哥啊。”
“闭嘴,不成体统!你好歹是大家闺秀,怎能如此轻浮。”
“怎么就轻浮了?我听秋拾说你好像比我大两岁吧,我叫你哥哥不对吗?”
“那你应该叫兄长,陈兄长,还楚江哥哥……你自小混迹乡野也许不知,在大家族里男女之间能以名字做缀亲昵称作哥哥的,除了稚嫩幼子童言无忌外,就是烟花柳巷的妓子与男客之间的**之举,你不懂就别乱叫!”
“好好好……兄长,陈兄长,对不起,刚才是我错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只觉得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确实。”沈名点点头。
“你……”陈楚江没想到她直接给了一句肯定,更气了。
“其实兄长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和秋拾之所以能逃出难民营多亏有你相助,今天能遣人顺利解散难民营用的还是你的官令,就连现在你也是一直陪在我身边,沈名谢过兄长。”沈名后退一步,像陈楚江拱手行礼,又道:“兄长放心,以后不论我是谢安还是沈名,是苟且偷生还是毅然赴死,我都绝对不会牵扯到你的,你放心。还有,你以后无需再帮我了,以免也被将作监的那些人盯上,但我可以回报你,往后有事用得上我的,尽管张嘴,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沈名说的大义凛然,本以为这番真诚的道歉后陈楚江就不气了,没想到他反而扬长而去走的更快了。
“兄长,你去哪啊?带我一个呗。”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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