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之母孙氏，是玄烨十来个奶娘里面跟随玄烨时间最长的。
能在玄烨身边多年，孙氏自然有孙氏的好处。
她温柔细心，待玄烨是真心的疼爱。是当作自己孩子一样的关爱，也是侍奉主子一样的忠诚小心。
因此她出宫后，玄烨对她还是时时惦念的，总让人从江南捎来她的消息。
曹寅小时候就是玄烨的伴读，主仆一起长大，自然关系也是极好的。
曹寅几乎继承了孙氏的优点，对待玄烨是一般无二的忠诚。
他时时刻刻跟在玄烨身边，当然对佟家三姑娘不陌生。
佟三姑娘小时候就活泼可爱，对太皇太后对皇上贴心，对奴才们也是从来不歧视的，对他们这些皇上身边的人，也都是很好的。
佟三姑娘嘴甜，从小见着他和纳兰性德这样跟在皇上身边的伴读侍卫，都是一口一个哥哥的叫。
谁也没说过什么不好的，毕竟他们是皇上身边的人，现在还只是伴读侍卫，但谁都知道，将来等时候到了，他们就是皇上的心腹，是会委以重任的。
谁也不会得罪他们。
佟三姑娘年纪小，她出身佟家，当然不需要顾及这么多，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心思，三姑娘就是纯粹心善，是满洲八旗里难得的勋贵好小姐。
皇上不言语，便只当是默许，人人都习惯了被喊哥哥。
再说了，佟三姑娘的身份摆在那里，也不是人人都能听她喊一声哥哥的。
也就是叶克书德克新的默许，否则曹寅也听不见这一声哥哥。
可现在，曹寅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
佟三姑娘一声哥哥，几乎殿内跟前所有的目光与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其中尤以皇上的目光无法忽视，那压迫感几乎令曹寅不能承受。
今日佟三姑娘这一声哥哥，不能应。
到底是打小做惯了伴读的人，他和纳兰性德，还有叶克书德克新其实不大一样。
人家是八旗勋贵子弟，出身就非比寻常，在宫里当差，是皇上青眼，也是家族的托举。
他曹寅有什么呢？
他一家子的荣辱都是皇上给的，他家里是皇上的包衣奴才，一切以主子为天。
他就不能让主子不高兴。母亲早些年临出宫前就和他说过了，他的主子就是皇上，皇上的喜怒，是顶顶要紧的。
别人可以不学察言观色，身上有些傲气，但是他不行。
佟三姑娘今儿个入宫，和从前是不一样的。
常伴太皇太后左右，那将来呢，谁能不知道三姑娘的前程在皇上身边？
他曹寅是个奴才，怎么当得起三姑娘一声哥哥？
曹寅往后退了一步，捧着剥好的核桃送至玄烨跟前。
曹寅垂眼说：“奴才当不起三姑娘一声哥哥。三姑娘请直呼奴才名姓。”
玄烨没接，他坐着，曹寅虽然恭敬站着，玄烨依旧垂眼看他，这小子还算有点眼色。
底下的布库少年们依旧热火朝天，上头的气氛却有点焦灼啊。
佟心玥心里啧了一声，一声哥哥而已，瞧瞧，就仿佛是一石子激起千层浪。
曹寅这样一说，连她两个亲哥哥都不敢看她了。
别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生怕皇上不高兴。
佟心玥不想挑战皇权，但试探出来的结果，令她对玄烨的霸道大开眼界。
他容不下叫亲哥哥，叫别人哥哥也不行，天底下，就只容得下他一个表哥在她嘴里来回翻腾。
佟心玥从善如流，把自己手里的山核桃放下来，把玄烨不接的那一碟子剥好了的山核桃接过来，拿起来就吃了两个，味道很美味。
美味得她眼睛都眯起来了，将自己跟前的山核桃推过去，用商量的口气道：“曹侍卫，我不那样叫你，你能给我剥核桃吗？”
曹寅就没敢动。
心说这位三姑娘今儿是怎么了。
从前虽说也和善可爱，但不像今儿这样的。
可算起来，将来佟三姑娘也是主子，皇上明显护得紧，他是一个字都说不得的。
不免左右为难，手上又不敢动，只能去看皇上，等皇上的示下。
玄烨不免又觉得这小子没眼色了：“三姑娘让你剥核桃，你就给她剥。”
还是疼爱这丫头的心占了上风，瞧着小姑娘这么眼巴巴的样子，就是有些不忍心了。
结果曹寅的手伸过来还没碰到那一碟山核桃呢，旁边就有一双修长的手把那一碟山核桃截过去了。
曹寅抬眸，对上玄烨如山岳般耸立的眉眼。
玄烨将碟子拿过去，淡声说：“都下去吧。”
帝王话音刚落，底下扭打在一起的少年们立时起身，鱼贯退了出去，御前侍卫们也都出去了，屋里便只有玄烨与佟心玥在。
玄烨眉目松软，望向佟心玥：“朕给你剥。”
他不擅长做这个，从小就做了皇帝的人，摸爬滚打样样都行，读书读到夜里三点都不在话下，在铺臣的威势之下隐忍至今都没皱过眉头的少年皇帝，他就没做过这等伺候人的事。
可小丫头想吃，玄烨又不愿意曹寅剥给他吃。
就一点点学着做。
皇上天资聪慧，做什么事儿都不在话下，一上手就会了。
佟心玥还是很给面子的，把曹寅剥的那一碟放下来，这边玄烨剥一个，她吃一个。
但这玩意儿腻人，也撑，吃几个就挺好的了，吃多了就难受。
佟心玥吃了几个就够了，抱着茶水滚了半盏，真真觉得是胃里一点缝隙都再没有了。
“以后，不能再管曹寅叫哥哥。”
玄烨垂眸，从身上找出干净帕子来，一点点细细地给佟心玥擦嘴角的碎屑。
他身上的帕子都是装饰物。男人身上的帕子和女人身上的不一样。
玄烨是众星捧月的皇帝，伺候他的人数不胜数，不需要自己做什么，自有人贴心伺候。
这帕子天天换样子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但一回也没有用过。
就是今儿个，才头一回拿出来给小丫头用。
佟心玥闻到了松木果香的气味，很清新很淡雅，还挺好闻的。
好像玄烨身上的气息，还要更清冽稳重些。
他这个少年皇帝，如今已然十分沉稳了。
不过在某些事情上，似乎没有那么大度。
佟心玥眨了眨眼睛，还没说话呢，玄烨就对着她明亮的大眼睛补了一句：“纳兰也不可以。”
都不能再叫哥哥。
佟心玥把玄烨的手一推，自己掏出帕子擦最后一点，嘴里还嘟囔着：“表哥你可真霸道。”
玄烨听见这个形容词，却笑了，天下之主不霸道，谁霸道？
若没有王霸之气，如何君临天下？
顺手把小丫头手里的帕子拿走，和他自己的收在一起，对上佟心玥震惊的眼神，玄烨道：“你是想以后，满宫里都在数，佟三姑娘究竟有几个哥哥么？”
这帕子都脏了，本来是不再要的。玄烨看见放在一起的帕子，改主意了，索性一起洗干净了，再放在他这儿留着，以后总是有用处的。
小姑娘的东西，别的不好拿，这个放在他这儿，也没什么要紧的。
过些时日要办的大事，玄烨也不知胜算如何，但总希望一定是他这个皇帝得胜的。收着这丫头的东西在身边，总是一点安慰。
她到底是佟家的人，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就好像，好像额娘还在他身边陪伴他是一样的。
额娘一定会保佑他们的。
佟心玥试图抢夺，但很遗憾，没有抢回来。
想想也罢了，那帕子不是贴身之物，倒也没有什么。
就是玄烨的话，不满的太过了。
她想了想，撑着下巴对玄烨道：“小时候姑母和我说的，好姑娘是要懂礼貌的。遇上了年纪大些的小公子，本来就是要叫哥哥的。”
“表哥如果不喜欢，那玥儿不叫就是了。”
佟心玥愿意退一步，她眉眼弯弯的，“不过这样，就不是玥儿不懂礼貌了。以后姑母入梦问起来，还请玄烨哥哥代为解释吧。”
玄烨目光微微一颤：“玥儿？”
佟心玥笑得更甜了：“这样叫，玄烨哥哥不喜欢吗？”
“只这样叫玄烨哥哥一个人，哥哥不高兴吗？”
“玄烨哥哥是比亲哥哥还要亲的哥哥，玥儿就应该这样叫的，是不是？”
“以后，玄烨哥哥就是玥儿最好的好哥哥。”
佟心玥站起来，对着玄烨挥了挥手，“我出来的久了，新鲜和热闹都看过了。多谢玄烨哥哥的款待，我这就回去啦。”
她是蹦蹦跳跳的走了。
剩下玄烨一个坐在这儿片刻都没回过神来。
被甜懵了。
这丫头是不是故意的。
甜言蜜语一箩筐，哥哥哥哥的，玄烨都把本来要问她的话给忘记了。
这会儿想起来，活泼外向的小兔子却早就跑了。
佟心玥就是故意的。
这一句哥哥就把玄烨定在里头暂时不出来了。
佟心玥自个儿出来，大吸一口自由的空气，就瞧见外头站着的侍卫们。
到底还是御前，没有人敢随意乱动。
佟心玥不怕啊，她看看宫门，那门帘丝毫没动，玄烨半晌是不出来的。
她就笑起来，往曹寅那儿走了几步。
小姑娘笑得很纯净，声音轻轻的：“曹寅哥哥，我还喜欢吃葡萄，下回你剥葡萄给我吃。”
主打的就是一个胆大妄为，暗度陈仓，明着不让干，那就私底下来。
等玄烨再出来时，哪儿还有那粉嫩的小身影呢，只有跪了一地的侍卫。
这丫头，又对他的侍卫做了什么……
额娘怎么就让她养成了到处叫哥哥的习惯，这指定得改。
小表妹的嘴太甜，皇帝表哥日后有得头痛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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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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