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环驾校的训练场上，阳光依旧毒辣，但比阳光更让许眠感觉灼热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自从江屿这个“人间绝色”分到他手下，他许眠就莫名其妙成了全场焦点。以前他这破遮阳棚鸟不拉屎，现在倒好，总有些女教练、女学员甚至隔壁办公室的文员，“恰好”路过，“顺便”往他车里瞟几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学车啊！”许眠第N次恶声恶气地瞪退一个假装系鞋带实则偷瞄江屿侧脸的女学员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而罪魁祸首江屿，对此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正全神贯注地……与方向盘和踏板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
“教练，”江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迟疑，“是这个方向打死吗？”
许眠看着车头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歪歪扭扭地试图挤进侧方停车的库位，感觉自己的血压又在飙升：“回正！先回正！车屁股都快蹭到后面那棵树了！你看后视镜了吗？！”
江屿闻言，立刻乖巧地看向左侧后视镜，手上方向盘猛地往回打。
“哐！”
车身一震，左后轮结结实实地压上了路沿石。
许眠：“……我让你看库位线！看路沿石干嘛！它跟你打招呼了啊？！”
江屿抿了抿唇，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模样，竟有几分委屈。“对不起，教练。”
许眠一口气堵在胸口。骂吧，人家态度这么好，认错飞快；不骂吧，这车开得实在让人心肌梗塞。他只能无力地摆摆手：“……倒出来，重来。”
这已经是今天上午的第八遍侧方停车了。每一次，都能开出新的花样，新的惊悚。
而这一切的根源，在许眠看来，就是江屿那双仿佛跟油门刹车有世仇的脚。
“好，现在慢慢倒车，看右后视镜，库角出现……”许眠强压着火气指挥。
车子缓缓后退，一切看似顺利。就在车屁股即将入库的关键时刻，许眠瞥见江屿的右脚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踩了下去！
“嗡——！”
发动机发出一声突兀的嘶吼，车子猛地向后一窜！
“刹车！踩刹车！”许眠魂飞魄散，下意识去抓手刹。
江屿似乎也吓了一跳，脚下一阵慌乱，车子在发出一串令人牙酸的顿挫后，终于熄火停住了，车尾距离后面那棵歪脖子树，仅剩不到十公分。
车内一片死寂。
许眠缓缓转过头，看着江屿。江屿也看着他，眼神清澈，带着一丝闯祸后的无措，还有那么一点点……求表扬？（许眠觉得是自己气疯了产生的幻觉）
“江、屿。”许眠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我刚刚，是让你控制车速，慢慢倒车。你告诉我，你刚才踩的是什么？”
江屿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回答：“……油门？”
“为什么踩油门？！”许眠终于没忍住，吼了出来，“倒车入库你踩油门？！你想把库位撞穿吗？！还是想跟后面那棵树同归于尽？！”
“我……我想让它快一点倒进去。”江屿的解释听起来无比真诚，却又荒谬得让人想笑。
“快一点？！”许眠气得差点笑出来，“你这是快一点吗？你这是想直接送它上天！油门和刹车！我跟你强调过多少遍了！它们是敌人！永世之敌！不能搞混！”
许眠指着脚下的踏板，痛心疾首：“这是刹车！让你停的！这是油门！让你走的！它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你不能让它们跨界合作！明白吗？！”
江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教练，那在紧急情况下，比如快要撞上的时候，应该先踩哪个？”
许眠：“……当然是刹车！用尽你吃奶的力气踩刹车！除非你想体验一下什么叫‘加速撞击’！”
“哦。”江屿恍然大悟，郑重其事地记下了。
许眠看着他那副“受教了”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他瘫在副驾驶座上，望着车顶棚那块熟悉的污渍，开始思考人生。
他上辈子是炸了多少敬老院，这辈子才要遭这种报应？教了这么多年车，笨的、怂的、脾气爆的，他都见过，但像江屿这种，长得人模人样，态度端正得挑不出毛病，实际操作起来却像被哈士奇附体一样的学员，真是头一遭。
休息间隙，许眠叼着根烟（没点，驾校禁烟），靠在遮阳棚的柱子上，看着江屿被几个女同事笑嘻嘻地围住，递水递纸巾。江屿只是礼貌地接过，淡淡地点头，并不多话，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许眠这边。
许眠没好气地瞪回去：看什么看！老子脸上有驾考秘籍啊？
江屿接收到他的目光，非但没躲闪，反而微微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
许眠一愣，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怪了，这小子笑起来……还真他娘的好看。呸！好看顶个屁用！能当驾照使吗？
他狠狠掐灭了根本没点的烟，决定化愤怒为教学动力。
“休息够了！上车！”许眠吼了一嗓子，打破那边“和谐”的氛围，“今天不把这个侧方停车练好，谁都别想下课！”
江屿立刻摆脱了包围，小跑着回到车旁，那积极的态度，让许眠又是一阵胸闷。
重新坐上驾驶座，许眠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许眠，你是专业的教练，不能跟个学员一般见识，尤其不能跟一个长得好看但可能小脑发育不完全的学员一般见识。
“来，再来一遍。记住，慢！稳！看准点！”许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点。
江屿点点头，双手紧握方向盘，眼神坚定，仿佛要上战场。
车子再次启动，缓缓倒入……
许眠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后视镜和江屿的脚。
这一次，似乎……格外顺利？车速控制得不错，方向也打得及时。
就在许眠心中刚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时，车子在即将停正的瞬间，又是猛地一顿！
不过这次不是窜出去，而是戛然而止——江屿一脚把刹车踩死了。由于惯性，两人的身体都向前倾了一下。
许眠：“……”他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达到了临界点。
江屿却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期待问：“教练，这次……停得还行吗？”
许眠看着那辆虽然停得有点歪，但总算勉强塞进了库位的车，再看着江屿那张写满了“求认可”的脸，所有骂人的话在嘴边转了三圈，最终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绝望的叹息。
“行……吧。”许眠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至少……这次没踩错踏板。”
算了，进步一点点也是进步。许眠安慰自己。照这个速度，也许……等到他退休那年，能顺利把江屿这尊大佛送走？
他看着窗外明晃晃的太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教练生涯，前途一片黑暗。而这片黑暗里，唯一的光亮，居然来自那个让他头疼不已的学员，那双偶尔看向他时，带着某种他看不懂情绪的眼睛。
真是……活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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