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拾习怀着隐隐的不安回到家中。
父亲沈□□正坐在书房的红木办公桌后，神色平静。
桌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茶香袅袅，但气氛却并不轻松。
“爸，您找我？”沈拾习走进去，关上门。
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路家丫头的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学校那边不会再有问题。”
“谢谢爸。”沈拾习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道谢。
他知道，如果没有父亲出手，这件事绝不会如此轻易平息。
沈□□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拾习，你跟我说实话，你对那个路芷雪，是认真的？”
沈拾习毫不犹豫地点头：“非常认真。爸，我喜欢她，是真心想和她在一起。”
沈□□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孩子，品性看起来不坏，也肯努力。这次虽然荒唐，倒也能看出点胆色和决断。”他话锋一转，“但是，拾习，你想过没有，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又来了。沈拾习的心一沉。这种论调，他从吴浩那里听过，如今又从自己父亲口中听到。
“爸，我不觉得……”
“你觉得不重要，现实如此。”沈□□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同的家庭背景，意味着不同的思维方式、处事习惯，甚至未来的人生轨迹。现在你们年轻，觉得有感情就够了。可以后呢？”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就拿这次的事来说。如果不是我出面，结果会怎样？路芷雪可能背处分，影响高考。她小姨工作不保。路家父母要承受多少指点和压力？而你，即使能保住学籍，名声也会受损。冲动，是需要资本来善后的。而她的家庭，显然不具备这种资本。”
沈拾习想要反驳，却发现父亲的话虽然冷酷，却句句戳在现实上。
“我不是看不起普通家庭。”沈□□仿佛看穿他的心思，继续说道，“但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的未来，沈家的未来，都不允许你太过任性。你的伴侣，将来需要协助你管理家族事务，需要应对复杂的社交关系，需要在你遇到困难时，有能力和资源为你提供支撑，而不是一次次地需要你去善后，甚至成为你的软肋。”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古老的座钟发出滴答的声响。
沈拾习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可以用激烈的言辞反驳吴浩，却无法用同样的方式面对父亲深沉的目光和基于现实的分析。
“路芷雪很努力，她可以学……”他的辩解显得有些苍白。
“有些东西，不是靠努力就能快速弥补的。那是需要几代人的积累和熏陶。”沈□□的语气缓和了些，“当然，我并不是要你现在就和她分开。”
沈拾习猛地抬头。
沈□□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高考在即，一切以学业为重。之后，你们会去不同的大学，接触更广阔的世界。我的要求是，不要过早地做出任何承诺，给彼此一点时间和空间。如果经过大学四年的沉淀和成长，你们依然觉得彼此是最合适的选择，那时，我不会再反对。”
这番话，听起来通情达理，甚至堪称开明。但沈拾习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深意——父亲并不看好他们，他只是在用时间和距离，等待这段年轻冲动的感情自然冷却。
“爸……”
“好了，就这样吧。”沈□□摆摆手，结束了这次谈话，“记住我说的话。上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回学校。”
沈拾习心情沉重地离开书房。父亲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和路芷雪之间，最大的阻碍或许并非来自外界的流言蜚语，而是来自家庭层面这种冷静而现实的考量。
另一边，路芷雪并不知道沈家父子的这次谈话。她只是疯狂地投入到最后的复习中，试图用繁重的学业麻痹自己，也试图证明自己。
高考前三天，学校组织最后一次动员大会。大会结束后，同学们互相加油打气，气氛既紧张又带着一种离别前的伤感。
张薇远远地看着被林晓晓和其他几个同学围住的路芷雪，眼神复杂。她看到路芷雪似乎并没有被之前的风波击垮，反而更加沉静，心里那股不甘和嫉妒再次翻涌起来。她捏紧了口袋里的手机，里面存着她无意中偷拍到的一张照片——那天沈□□来学校时，和年级主任在走廊尽头短暂交谈的画面。虽然听不清内容，但沈□□那种上位者的气场和年级主任略带恭敬的姿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个恶毒的念头再次浮现。她不能就这么算了。她不好过，路芷雪也别想好过！
她躲到厕所隔间，用匿名小号在一个活跃的本地八卦群里发布了这张照片，并配文：
【呵呵，之前某L姓女生闹得沸沸扬扬的出国私会事件就这么熄火了？看看人家这爹，直接来学校“沟通”了。有钱真是能为所欲为啊！听说不仅没处分，学校还得了不少“捐赠”呢！公平？不存在的！苦读不如有个好爹（或者好公公？）哦！】
这条消息像毒蛇一样迅速在几个小群里蔓延开来。虽然不敢在明面上传播，但却精准地戳中了一些辛苦备考、内心焦虑的学生的敏感神经。
“真的假的？这也太黑了吧！” “难怪没事人一样，原来是这样……” “唉，投胎是门技术活啊。” “所以沈拾习才是真学霸 真豪门啊！路芷雪这算不算攀上高枝了？”
这些阴暗的揣测和议论，像潮湿处的霉菌，悄无声息地滋生。虽然没有人敢当面说什么，但路芷雪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些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林晓晓气得在厕所隔间里骂人，被路芷雪拉住了。
“算了，晓晓，马上高考了，别理他们。”路芷雪的声音很平静，但紧握的手指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澜。
她终于明白，那道鸿沟，不仅存在于她和沈拾习之间，也存在于她和周围一些人之间。无论她多么努力，在某些人眼里，她或许永远都是那个“攀高枝”的幸运儿，她的所有成绩，都可能被归功于“沈家的帮助”。
这种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高考前一天，沈拾习约路芷雪在学校天台见面，想给她最后打气。
几天不见，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层微妙的隔阂。沈拾习想着父亲的话，心情复杂；路芷雪则被那些流言和现实的差距困扰，心事重重。
“明天就考试了，紧张吗？”沈拾习努力让语气轻松一些。
“还好。”路芷雪点点头，目光看着远处的教学楼，“尽力而为吧。”
“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正常发挥就好。”沈拾习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却被她不露声色地避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拾习，”路芷雪忽然转过头，看着他，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沈拾习看不懂的认真，“谢谢你，还有……谢谢你爸爸。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们。”
她的道谢如此客气，如此疏离，让沈拾习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雪，你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路芷雪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勉强：“我知道。但是……拾习，我想靠我自己。以后……如果我遇到困难，我希望我能自己解决，或者至少……有资格和你一起面对，而不是永远只能被保护，甚至成为你的负担。”
沈拾习心中一痛，立刻明白她肯定是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或者……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压力。
“你不是负担！从来都不是！”他急切地抓住她的手，“那些闲言碎语你不要听！我们是我们……”
“可现实就是现实，不是吗？”路芷雪轻声打断他，抽回了自己的手，“你爸爸……他其实并不赞成我们在一起吧？”
沈拾习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沉默，无疑证实了路芷雪的猜测。
她的心猛地一沉，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她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失落。
“没关系，拾习。”再抬头时，她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理解的。真的。现在最重要的是高考。我们都先好好考试，其他的……以后再说，好吗？”
她如此懂事，如此冷静，反而让沈拾习更加心疼和慌乱。他宁愿她哭闹，抱怨，而不是这样把所有的情绪都埋在心里。
“小雪，你听我说，我爸他……”
“真的该回去了。”路芷雪再次打断他，语气坚定，“最后再看看错题本。明天，加油。”
她说完，转身快步离开了天台，没有回头。
沈拾习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父亲的话语，路芷雪的疏离，像两股力量拉扯着他，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力。
高考的两天，在高度紧张和专注中飞速度过。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路芷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漫长而疲惫的仗。她发挥得还算正常，没有超常，但也没有失常。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分数和填报志愿的日子。
班级组织了散伙饭，气氛热烈又伤感。大家互相敬饮料，说着祝福的话，憧憬着大学生活。
沈拾习和路芷雪坐在一起，却显得有些沉默。周围的喧闹仿佛与他们无关。
有同学起哄：“沈学霸，路同学，你们俩肯定要报同一所大学吧？清华还是北大？提前透露一下呗！”
路芷雪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紧。
沈拾习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还没定，等分数出来再说。”
他隐约感觉到，路芷雪似乎并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散伙饭结束后，沈拾习想送路芷雪回家，却被她拒绝了。
“我想自己走走。”她说。
沈拾习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小雪，我们谈谈，好吗？关于我爸说的……”
“拾习，”路芷雪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路灯在她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分数还没出来，现在谈这些还太早。等分数出来了，志愿填好了，我们再好好谈，可以吗？”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沈拾习只能点头：“好。那……保持联系。”
“嗯。”路芷雪点点头，转身融入夜色之中。
沈拾习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她似乎正在一步步地，走向一个他无法掌控的方向。
等待分数的日子格外煎熬。路芷雪把自己关在家里，很少出门，也很少回复沈拾习的信息。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来理清自己的思绪。
她反复想着沈父的话，想着那些流言，想着自己和沈拾习之间的差距。她知道沈拾习是真心喜欢她，但她不确定，这份喜欢能否抵得过现实的重压和时间的消磨。
她害怕。害怕自己最终会成为他的负累，害怕他们的感情会在不断的“拯救”与“被拯救”中消耗殆尽，更害怕自己会在这段关系里彻底迷失自我。
她想起自己偷偷关注的那所远离北京的南方顶尖大学。那里没有人认识她，没有沈家的光环，她可以完全依靠自己，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变得越来越强烈。
分数出来的那天，路芷雪查到了自己的成绩——一个非常不错的分数，足够她选择很多一流的大学，包括她心仪的那所南方大学，也包括沈拾习毫无疑问会去的清华或北大。
几乎在成绩出来的瞬间，沈拾习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声音里充满了兴奋和期待：“小雪！你考得怎么样？我看了排名，你这次发挥得太棒了！我们可以……”
“拾习，”路芷雪平静地打断他，“我考得还行。你呢？”
“我？老样子。”沈拾习的语气轻松，“这下好了，我们肯定能在一个城市了！北京那么多好学校，你想去哪所？或者……你来清华？虽然专业可能……”
“拾习，”路芷雪再次打断他，声音有些颤抖，却异常清晰，“我……我想去Z大。”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死一般的寂静。
Z大，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方，与北京相隔甚远。
“……为什么？”良久，沈拾习干涩的声音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受伤，“Z大虽然也是好学校，但……为什么不去北京？我们不是说好了……”
“对不起，拾习。”路芷雪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靠自己重新开始。我不想永远活在你的……或者说，在别人眼里，活在你和你家的光环之下。我需要证明我自己，仅仅作为路芷雪，而不是‘沈拾习的女朋友’。”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最残忍的理由：“而且……你爸爸说得对，我们需要时间和空间。分开四年，对我们都好。如果四年后，我们依然觉得彼此是最对的人，那……到时候再说。”
她把沈父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沈拾习在电话那头彻底懵了。他没想到，父亲那番“通情达理”的话，竟然成了路芷雪推开他的理由。他更没想到，路芷雪会做出如此决绝的选择。
“路芷雪！”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怒气，“这就是你思考后的结果？用距离来证明自己？用离开来解决问题？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对不起……”路芷雪泣不成声，“拾习，我真的……真的需要这样。对不起……”
她狠心挂断了电话，任由手机滑落在地，自己则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知道这个决定会伤害沈拾习，但她别无选择。她太害怕了，害怕依赖成习惯，害怕失去自我，害怕最终无法平等地站在他身边。这场由张薇掀起、由沈父介入的风波，彻底惊醒了她，也推动着她做出了这个痛苦却无比清醒的决定。
而被挂断电话的沈拾习，站在房间里，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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