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湾王家寨坐落在山梁上。
一觉醒来已是日落时分，我推开后窗，外面就是翻滚的云海，云蒸霞蔚的景象让久居城市的张扬和王越连连惊叹。
齐馨举着自拍杆转圈录像，香槟色裙摆扫过泥墙时突然僵住——镜头里，她刚换上的高跟鞋正踩在一坨鸡屎上。
"王越！"她跺着脚往后跳，差点撞翻我手里的竹簸箕。
簸箕里金黄的玉米粒哗啦啦撒了一地，院里的芦花鸡惊得扑棱着翅膀飞上柴垛。
这鸡飞狗跳的场面和齐馨的狼狈让我弯腰大笑，张扬也难得露出笑容，却被齐馨狠狠瞪了回去：“瞧你们这地方！”
她掏出湿巾疯狂擦拭鞋底，恰好被端腊肉走过的大婶看见。大婶笑道：
“城里娃娃就是金贵哟。想当年，国强媳妇头一回来寨子，脚上踩着绣花鞋，走了二十里山路，裤脚都没沾到点儿泥巴。”
齐馨一听，张扬妈妈的绣花鞋都没沾泥，自己的高跟鞋更不能脏，噘着嘴到处找清洗工具。
我憋着笑递上竹刷，齐馨见墙角有袋“洗衣粉”，抓过来就往鞋上倒，结果倒出来的是一坨坨被捡来当肥料的鸡屎。
这下鞋子更脏了。
王越笑得捶墙：“哈哈齐馨，你是嫌鸡屎还不够味儿吗？”
齐馨气得把鞋扔老远。“这……怎么洗衣粉里什么都放。”见王越没嫌弃，只好强压怒火，勉强笑道：“算啦，看在村民们这么有创意，我就将就点吧。”
张扬又要自责，我赶忙安慰：“山里人不舍得浪费袋子，其实挺环保的。”
张扬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山村，不断有人过来，甚至有亲戚翻了一小时山路赶来。
“哟喂，这就是国强家娃娃呀，都长这么大咯！”
“那可不，城里长大的，又高又白净。”
“你爹妈咋没一起回来？工作忙嘛？”
张扬应付着亲戚们的问候，心里暖流涌动。和乡亲们的热情相比，他忍不住抱怨母亲的冷漠。在母亲眼里，王家寨只有愚昧落后，但在张扬心里，这里充满了人情味。
我把一大箱江州特产拖来交给张扬分发，他别提多感激了。齐馨一见，也赶紧凑上去帮忙。
夜幕降临，火塘烧得亮堂，亲戚们围坐喝茶聊天，等着丰盛的晚餐。
“张扬，要去奶奶坟上烧点纸，跟她说你回来看她了。几个孙儿里头，她最喜欢你，过世前天天念叨你。”
“嗯，好的。”
每次有人提起，张扬眼里都会闪烁泪光。奶奶去世时他读高三，母亲以备考紧张为由没第一时间告诉他，等他赶回来，奶奶已经入土为安，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张扬啊，你妈咋不回来瞅两眼？”大婶一边添柴一边问，“你奶奶在世时天天念她。”
张扬低着头，手里的柴火被他掰得咔咔响："她工作忙。"
"你妈该不会是嫌弃我们山里人哟？"
张扬没说话，默默往火塘里添柴。火苗噼啪作响，像是在嘲笑他的沉默。
齐馨却来了精神，凑到王越耳边："张扬妈妈是江州人吧？”
王越含糊反问：“怎么啦？”
齐馨说：“她为啥看上张叔叔这山里人，一定是因为叔叔跟张扬一样帅。”
她话音刚落，就被我塞了满嘴糍粑，惹得王越哈哈大笑。
大婶端来荞麦饼时，我模仿本地口音喊“要得”，却把“给张扬多夹菜”说成“给张扬多嫁彩”。
王越开我玩笑：“夏小雨，你这是要把张扬当场嫁出去吗？多少彩礼才算多嫁彩啊？”
满屋哄笑中，我红着脸往张扬碗里狂堆腊肉，差点把碗埋成小山包。
张扬看着我，眼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第三天，张扬去扫墓，奶奶的坟头立了碑，落款有父母和他的名字。
第四天，看到那块碑，张扬感觉一家人到底还是在一起。就算父亲被狐狸精勾走，就算母亲天天抱怨，大家还不是刻在一块石头上，成为永远的一家人。
晚上，大家都看出张扬的兴奋和变化，我干脆建议大家去屋外看星星。
齐馨不愿响应，推说累了，缩在屋里刷朋友圈。我们三人爬到不远处小学的水泥屋顶，躺在还散发余温的天面，望着满天星光。
偶尔有流星划过，我拉起张扬，轻声说：“许个愿吧，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
我知道张扬需要的不仅是安慰，更需要希望和信念。
张扬听话地闭上眼，默默许下三个愿望。我也赶紧许愿，只有王越笑嘻嘻躺着没动，看着我们出神。
等我们许完愿，王越才正经说：“我的愿望是，希望以后每年都能来这儿，有吃有喝还有乐子。”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喧闹声，村里的孩子们举着火把欢呼着跑来。
“张扬哥哥！我们还给你准备了个节目！”
张扬惊讶地看着这群孩子。他猜不出孩子们为什么认识他，还要表演节目。
王虽然意外，但已经猜到是我的主意，望向我。我微笑着催促：“孩子们都准备好了，快下去看看，别让他们失望。”
张扬第一个跳下屋顶，我们紧随其后。跟着孩子们来到村口的空地，那里点燃了熊熊篝火，村民们围坐扯闲谈，脸上洋溢着温暖笑容。
“张扬，快来！”大婶大声打招呼，又从火堆扒出烤得焦香的红薯，“小时候你最爱吃，天天缠着大人给你烤。”
张扬接过来，掰了一块就往嘴里送，烫得直吸溜。
一个缺门牙的小子上前，“张扬哥哥，我们要开始表演喽？”说罢回到孩子们中间。
稚嫩的歌声响起：
螃呀么螃蟹哥
八呀么八只脚
两只哟大夹夹
甩呀麽甩不脱
歌声在夜空中回荡，张扬被深深感染，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
我悄悄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你看，大家看到你回来多开心。我问过一个孩子为什么喜欢你，你猜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
“他说大人经常提起你爸爸，说他是这座大山里第一个努力走出去的人，而你呢，成了他们眼里英雄的儿子。”
张扬点点头，眼中闪烁泪光。王越也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虽什么都没说，但张扬能感觉到那份情谊。
夜深了，篝火渐熄，村民们陆续回家。张扬站在场院中间微笑送别，一位大婶去而复返，硬往他怀里塞了串自家做的熏肉。
我和王越都看到了，张扬激动得眼里满是星光。
晚上，我久久未能入睡。
真心为张扬高兴，于是翻开日记本，思考良久，写下一行小字：“愿你的银河永远不缺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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