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血腥味。
晚风带着凉意自身侧穿过，将它送进林月鼻腔，强行提振了因为一天解剖工作而疲惫的神经。
属于法医的本能逼迫她抬起眼。
常年昏暗的小巷，原本脱落破损的墙皮如今却被大片昏暗颜色覆盖。
——那是一泼狰狞飞溅的血。
坠下的血珠已经变得暗沉，一场至少发生在半个小时前的暴行，受害者身受重伤……
凉意骤然窜上脊背，她下意识往前一步，没有发出脚步声，却足以让她侧过头，窥视到巷内更深处。
小巷没有路灯，只有一具碎尸，一条残臂，和一个跪坐在旁边的男人。
他佝偻着腰，断续笑声伴随着颤抖，低低回荡在空气里：“我……我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仙境……这里是仙境……哈哈哈哈哈哈……我的灵魂是完美的……完美……”
林月猛然捏紧了手机，她的拇指死死摁在快捷报警键上，却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掌心正随着骤然攀升的心跳，不断渗出着名为恐惧的汗水。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凶手不仅没有离开，还是一个疯子。
她最终还是摁了下去。
手机发出细微震动，仿佛一道无形弦音，连带着男人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不，绝不能后退，任何动作也许都会刺激到他。
于是她强行自己钉在原地，看着男人一格格转过头，带着凝结成面具似的血污，却在嘴角绽开癫狂笑意。
“仙……人……你是……你是……仙人……”
林月忽然难以抑制的颤抖了一下。
那并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皮肤。
条条绽裂伤犹如血色柳叶，伤口处不断渗出血痕——那是被快速膨胀的肌肉强行撑开的结果。
可男人却似乎毫无所觉，他只是死死盯着林月，像是等待着仙人的回应，层层叠叠的鲜血濡湿了衣衫，连带着衣摆都在往下滴血。
沉默？否认？询问？
“……嗯。”林月努力整理着思绪，“我是。”
“你看起来……受伤很严重。”既然选定策略，就坚定执行下去。
她略略抬高了声音，尽可能将每一句话语都传入手机：“旁边那具……作品，是你做的吗？”
“作品……作品？”男人忽然僵住了，他像是才意识到旁边有一具尸体那样，困惑的看着暗红的手掌，“我……作品？”
他不是凶手？或者还有共犯？可现场并没有血脚印。
超速运转的大脑让神经也开始隐隐胀痛，拇指不断摩挲着手机收音口，林月全力压制着颤意。
要试着更直白询问么？
“嗯，这里的情况很严重，地上和墙上都是……红色颜料，如果不是你的作品，那可不可以告诉我，真正的作者在哪里？”
男人却没有回应，只愣愣的看着她，像是一尊忽然凝固的雕塑。
是什么词语对他产生了刺激？
“呜……”缓缓响起的是鬼魅般的低泣，透过逐渐昏沉的夜色绕上了林月，小巷尽头的街道亮起路灯，将残躯与男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呜呜呜……没有作品……没有……”男人忽然轻轻颤抖起来，眼泪在他脸上滑出两道长痕。
“山海……好痛啊……呜呜……为什么选我……神，神在哪里…”
林月诡异的小小松了口气。
应该庆幸，对方陷入了情绪低谷——至少短期内大大降低了暴起伤人的可能性。
但是……没有作品。
他难道看不见尸体？
即使深知不能以常人视角来揣度精神失常者，但这种程度的异常还是让林月感到了更深寒意。
选择……山海……看来他并不是完全的加害者……等等！
她终于明白，从最开始就感觉到的不和谐之处到底在哪里。
——现场，没有任何作案工具。
男人依旧哭泣着。
“灵魂……好多灵魂……我吃……残次品……不是作品……残次品……”
耳朵被动接受着讯息，林月的眼睛依旧在一次次扫视着全场，依然只能看见断臂处的撕裂痕迹。
男人忽然又卡住了。
直到他再次抬起头，眼中不再茫然，而是重新闪烁出狂喜的光芒。
“吃……吃掉了……我，成功……仙人……仙人！”
摇摇晃晃的，他扶住墙壁站了起来，浑身抖如筛糠，却抬起腿，任由血泊在他脚下发出粘稠声响。
林月下意识后退半步。
按照出警速度……还需要三分钟……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现在情况很糟糕，最好……”
不，这样不行。
因为男人仍然一步步往前走，缓慢而坚定的缩短着距离。
“仙人……仙术……赐福……赐福我！”
“好，好……需要我怎么做？”林月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着，“你说的赐福……”
警局在左侧，最好往左侧逃跑，即使他感知不到痛苦，但大量失血必然导致虚弱，按照男人的行动速度……未必没有机会……只要先稳住他……
一道倏忽闪过的黑影。
脊背撞上墙壁发出剧痛，鸣响贯穿耳膜，眼前一瞬间充斥着黑白色噪点。
“同，同意了，仙人，赐福……”
男人死死的压着林月肩膀，骤然浓烈的血腥味争先恐后的扑入鼻腔，伤口处的肌肉正在不断跳动渗血。
但他依旧急切看着林月，眼球不断颤动，林月清楚听见自己骨骼正传来的不堪重负的闷响。
“赐福……需要施术……”冷汗伴随剧痛涌出，太阳穴疯狂跳动，几乎剥夺了思考能力，却仍逼着自己维持镇定“你退开一点……”
仙人不能露怯。
“施术……嘻嘻嘻……仙人赐福……我，我也要成仙了……”
他真的乖乖后退一步，挺直腰杆，咧出一个喜悦笑容。
耳畔鸣响没有消失，它似乎由远及近，带着有些熟悉的节律。
“嗯，你……”应该怎么做？
“你……想要什么仙术……”
“不死……仙人……仙人都不会死……赐福我！让我永生不死！！！”
……恐怕难度有点高。
声音越发近了，那不是震荡带来的晕眩，是……
“好，让我回忆一下应该怎么赐福……”
只要再坚持十秒……
“你要先闭上眼睛……”
九……
林月颤抖着抬起手。
八……
男人顺从的闭上眼，带着狂喜与虔诚。
七……
红蓝色光芒终于开始闪烁。
六……
“以仙人之名……赐你……”
五……
“永生……”指尖终于点上额间。
警车还在长鸣，却与现场形成诡异寂静。
男人依旧站在原地，他紧紧闭着眼，表情却从喜悦变成疑惑，最终迅速扭曲出愤怒。
“伪仙……伪仙！！”
林月几乎是下意识低头半蹲。
墙壁随之震响，碎片簌簌落下，男人嘶鸣着砸下拳头。
“伪仙……撕碎……残次品！！！！”
“不许动！”
枪响与撕心裂肺的吼声。
男人忽然僵在原地。
林月抬起头，却看见他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就这样睁着眼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砰。
仿佛空气都震了一下。
林月却没有马上直起身，反而随之蹲下，然后死死盯住了男人的右手腕内侧。
暗金色荆棘纹路盘绕其上，如活物般扭曲蠕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破皮肤。
……与邀请函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王警官终于奔到了她的身侧，为这个血腥夜晚注入一丝活人气息。
“林月，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焦急的问询没有得到回应，直到王警官终于转过头，手电筒扫向男人手腕。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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