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区,旁道路灯要比一般的明亮些。
李伟业还没到校门口,先在转角处看见有人倒在那校墙外的人行小道。
生命可贵,救人要紧,所以李伟业几乎是冲到了那人身边查看情况。
额头上鼓了个包,旁边手机屏幕摔成蜘蛛网,看情况像是翻墙不利连人带机摔晕过去的。
本是无心之举,当李伟业看清对方面容,惊讶发现这人居然就是他要找的张伟。
他伸手先探鼻息,确认人还活着,才拍了拍他的胸膛:“喂,小张记者!你怎么躺在这里?醒醒!醒醒!”
但张伟明显已摔得不省人事,根本就醒不过来,任由李伟业怎么叫他,他都不应。
李伟业只好先把人给扶起来,准备将他就近送到兰陵第一医院。
“嗯……?”
当他扶着张伟起来,视线自然往上抬时,空中一团红黑巨物透过临墙簇叶幽幽闪现。
那是……什么东西?
李伟业起身,倾背前探时,用手指顶了顶略歪的帽檐,想让看的视角更加清楚些。
原来不止有一团红黑巨物,它之下,还有一道百叶窗般奶白色光芒连接地面。
“!”
“啊啊——”
身后传来谢愉悦的低呼,她也看到上空的东西了,甚至比李伟业要清楚许多。
不仅是那红黑之物与奶白透明线,她还看到了透明线起点的那个女人模样,以及,红黑巨物中若隐若现的少女……
李伟业拖搭张伟往车里塞,同时对谢愉悦道:“你们学校今天是办什么活动吗?吊在上空的是什么东西?”
谢愉悦却喜而诧问:“你也看得见?”
隔着车顶棚,李伟业帮那张伟扣好安全带,听到谢愉悦这话直起了身。
“你是说那天上的东西?”
谢愉悦僵身点头,她满脸惊恐,但隐隐有期待他的下个回答。
“看见了。像个球一样的东西。”
这回答显然不如谢愉悦的意,她脸猛地沉下,旋即露出的表情是濒临崩溃的绝望与愤慨。
谢愉悦厉声问道:“你难道看不清那些东西长什么模样吗?”
“什么东西?”李伟业懵了,转身朝上空中的团物细端几眼,又硬着头皮转回来,胡乱说了句:“我看像个热气球?”
“不!不是热气球!”
忽地爆发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怒气:“你看不见!你为什么看不见?!你们为什么都看不见?!!”
吼罢,谢愉悦抱着书包由这警车前匆匆跑走。
逃走间,她还在低声飞速嘀咕,皆是埋怨与痛恨。
“明明就是那些东西啊。”
“他们就是那些恶心的东西啊。”
“你们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
“你们才是疯子,一群傻X。”
“……”
浑话乱声渐行渐远。
李伟业被这奇怪的小姑娘弄得不知所措,他想要去追,后脖颈猛然抽痛,等他用手去摸,发现后脖颈凸出一块鹅卵石大小的肿包。
很痛,只是碰到就痛得他眼前发黑,碰过的手指也变得湿漉漉的。
放下手看,四指指腹上有黑色血液聚合在一起,它们很快垂直着滑落手心,淌滴在地面。
李伟业闻到由远方传来的浓郁梅花香,他双眼视边发暗,缓慢眨眼间,明亮的路灯光骤然频动,而那促狭的人行道中,有个女人站在中间。
摇摇晃晃着身形,李伟业在倒下去前,隐约看见有只篮球大小的耗子跑到女人的脚边。
*
御极话落,灵识画面消散,取而代之是“摄魂”中其中一“魂”的鲜明。
——桑禾居然可以透物通感了。
那“魂”跟其他诡异可怖的“魂”不同,她有着正常人类的身体、脸和五官,由于处在“摄魂”的中心内部,桑禾在初期根本看不清她的存在,现在周边的“魂”都受绣魂花侵蚀,变成红黑怪物,唯她还是纯白模样,散发着光。
桑禾终于意识到,原来那一点不愿屈服于红黑的白是来源于她。
那少女闭着眼睛,她抱膝坐在卵泡中,刘海遮住她的眉,也同样要遮住她的眼。
她浑身散发比一般“魂”要清宁的明光,就同星星般。
不热烈,却足够特别。
端凝这娴静而忧郁的少女,桑禾瞬息想到一个人的名字——“裴星”。
她此刻在发光,像是召唤着谁的到来。
头绪刹那自发纷飞——
“半鬼摄魂,尸虫祟”是三部分组成,但最终三合一,只会是最后一种:完整形态的尸虫祟。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如果三未合一,就算他们将所有尸虫祟的“主体”或“副体”祛除,它们还是会源源不断凭空衍现。就像他们祛除退一阵尸虫祟,又会猝现新的尸虫祟一样。
方才有实践证明:主体唯一,副体无限。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到至今都没有动手的原因。
要想打破循环,必须跳出圈外。
桑禾即刻想起柳方星君在临行前嘱咐过她:尸虫祟虽然是道行不深的邪祟,但是其非常难缠,非必要不要贸然行事,最好抓准滋生的关键,一击必中。
那这少女,会不会就是滋生的关键呢?
犹有福至心灵的怔动。
桑禾突然道:“御极,我好像知道这第三个人是谁了。”
又道:“而且,我觉得这第三个人,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
谢愉悦转过转角,这条路她已经走过无数次,以为再也不会踏足这个学校,现在却因为裴星,重新踏入。
走近保安室,初看没有人,当谢愉悦攀窗往里瞧,瞳孔倏地收缩,肥胖凶悍的保安并没有坐在椅上,而是表情狰狞仰倒在地。
他头顶牵引了一股奶白色的烟,烟气不间断,从保安室内部一直铺展于视野看不见的地方。
谢愉悦其实一直能看到这些平常人都看不到的东西。裴星也是。
刷脸系统注销了她的信息,她只能依靠保安开的外校人员通道,而现在,保安也倒下了。
谢愉悦从保安亭出来,那悬空的红黑团物还在不断涨大,她摞紧身前背的书包,眼皮一沉,重新扎紧书包带挎上后背——她要翻铁栅栏进去。
她要,阻止裴星再继续错下去了。
奔跑间。
许多关于裴星的记忆随风闪过。
那是初遇的画面。
从未有他人之物光顾过的桌面,忽然多了瓶酸奶。
谢愉悦下意识转头,看见裴星露出亲切温暖的笑容。
她是在这个学校里,第一个愿意主动跟她说话的女孩。
裴星说:“你好啊,同桌。”
……
那是叩动她心门的画面。
一群凶神恶煞的小混子以及艳俗浓妆的小太妹们,将她围在校角杂乱处,逼迫她将他们脚下的烟头与嚼过的口香糖吃掉。
她不肯,但终怕被拳打脚踢,颤手往那摊秽物伸手。
旁道有不少经过的同学,却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自然从未主动停留过。
就在那烟头要进她的嘴,有一阵风冲来,是跟她一样瘦小的女孩。
只见少女狠狠打掉那烟头,勇敢站在了那前所未有人到来的,她孤寂的身旁。
她抬头,看见裴星那张文静乖巧的脸上充满愤怒。
裴星将她提起来,挡在身后。
她对那群人说:“不准你们欺负我的朋友!”
……朋友吗?
朋友啊,你终于出现。
我等了你,很久。
……
那是打开她心门的画面。
她两最终被揍得鼻青脸肿,但——她们亦把对面的人扯打得乱七八糟。
特别最头头的小混混与小太妹,他手上留下深深的几口鲜血牙印。
裴星不要命的对抗,已然叫他们忌惮。
她也因裴星的到来与光芒,不再麻木,不再妥协。
以暴制暴,是裴星教给她的最好的反击。
裴星的到来,成为了她灰暗青春中明亮的辉光。
……
她们成了所有人孤立的对象。
她们成为了最坚固的同盟。
她收到裴星送她最珍贵的礼物——水晶球。
“两个少女”在漫天花海飞舞间手牵手,晃动水晶球时,她们足下的青草会于水中徐动。
不,她们都认为“她们”足下的并不是水,而是春天的风。
是自由的属于她们一样或不一样的自由的风。
裴星与她窝在校天台无人的阁楼。
她们相视一笑,打开了水晶球的音乐按键。
那底座的电子音乐,是《友谊地久天长》。
……
她不断往前冲,倒转回忆的镜头愈发猛速、猛烈。
她们彼此分享自己的心事,共鸣着她们皆与众不同的天赋。
她们不分你我,纯粹美好,是对方的唯一挚友,最后竟令周边人由嘲讽到暗自羡慕。
她们的友情遭受妒忌。
她们的关系遭受挑拨离间。
种种误会开始频发。
她们开始做出不当的选择。
她们总有一方在对方前进时后退。
她们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选择错过。
她们中间出现了一个透明却又不透明的门。
她们最终在某个瞬间,对对方失望。
她们同时将放在门把上的手放下来,又同时低垂着头,背离了身。
春天的故事,最终在下个春天来临之前,无疾而终。
而下一个春天,是凛冬。
裴星。
死了。
……
后来的后来,就来到了现在。
谢愉悦朝裴星跑去,悔恨的、自厌的、不舍的泪滑过眼角、滑过鬓发、也划过了过去。
不愿再想起猜忌、争吵与分道扬镳。
只能想起关乎那个少女的,每一个美好瞬间。
近了,愈发近了。
谢愉悦就要来到半鬼摄魂的面前。
周旁那群恶心可怖的尸虫祟已随她的不断靠近纷至沓来,群起包围。
谢愉悦在惊惧与坚定的心绪间来回拉扯。
终是因害怕而摔倒。
谢愉悦趴倒在草坪上,背后的水晶球受力冲出破旧松动的拉链,滚了出来。
开关不知何时因震拨动,水晶球内灯光现,清宁光辉下,飞花齐舞,手牵手的两个少女于游动青草间缓缓转圈。
底座的音乐同时打开,空灵而深情的女声于舒缓前奏下隽永传颂——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心中能不怀想)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For auld lang syne】
(友谊地久天长)
……
谢愉悦冷吸气而抬头。
双眼中泛着闪闪泪光,她看向不远处诡异蠕动长瓣触手的邪祟肉球。
有一抹光,正缓缓翕动着它清宁辉影。
谢愉悦咬着嘴唇,想朝那光影喊着什么,却因音乐的婉转悠扬,歌词的发自肺腑,挑起最柔软、最脆弱的怀念。
那怀念哽喉,怕是张口只能嚎啕。
于是落泪,于是安静听着那音乐与词意继续播放、传达心底诉念——
【And here's a hand my trusty friend】
(我们往日情意相投)
【And give us a hand o' thine】
(让我们紧握手)
【We'll take a cup of kindness yet】
(让我们来举杯畅饮)
【For auld lang syne】
(友谊地久天长)
【For auld lang syne, my dear】
(友谊万岁)
【For auld lang syne】
(友谊万岁)
【We'll take a cup of kindness yet】
(举杯痛饮同声歌颂)
【For auld lang syne】
(友谊地久天长)
【We'll take a cup of kindness yet】
(举杯痛饮同声歌颂)
【For auld lang syne】
(友谊地久天长)
……
曲起馨暖,曲终亦眷恋。
原来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裴星的重要性都在她心中从未改变。
在第一个春天结束,原本应该有第二个更美好的春天。
幡然醒悟的谢愉悦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音乐的轻缓,那群起的尸虫祟居然跟着缓慢了速度。
遽然叫谢愉悦生起微妙的疑惑:它们,好像在迟疑,在思考……或说,在回想着什么。
但尽管如此,它们踏近的步伐却从未停止过。
在四周夹围,不断收缩的尸虫祟圈子中,在新一曲音乐重循前奏前。
谢愉悦珍重捡起水晶球。
她双手捧托那球,一步一颤,又无比坚定而勇敢朝那光芒走去。
她终于高喊出少女的名字,亦喊出了那光芒之主的名字。
——“裴星!”
裴星,我的朋友。
我唯一的挚友。
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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