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解释清楚。
在场景变化中，御极匆匆对桑禾道：“谨记我来时所言。”
世界攒动，桑禾回眸答应。
裴星的惊叫落地，桑禾与御极移地出现在了屋内。他们所在地方，是裴星爷爷的房间里。
爷爷躺在床上，他面色灰白，目眶周泛紫黑，双目僵睁，瞳孔可见扩散。他的手攥揪胸口的被单，整个人都以不寻常姿态陷沉死寂。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裴星的爷爷死了，且依稀可猜到，是猝死的。
大抵是秋雨风凉天气，那股尸臭还只是若隐若现。
裴星跪在床下，双手紧抓床单，想要触碰却丝毫不敢碰爷爷的身躯。
桑禾与御极一眼都能看出他已死亡，靠得极近的裴星也早发觉，但她仍旧不可置信伸手，去探爷爷的鼻息。
死亡面前，人类是如此渺小。
她已然泣不成声。
桑禾也动容，心只道：“裴星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小孩。”
没有伤悲多久，裴星一抹眼泪，起身来到那老式红塑电话前。
拿起话筒，她熟练按响一连串数字，然而在最后一个数字要按响时，裴星啪得将话筒全挂消了。
桑禾：“怎么挂断了？”
御极：“打不通，或不敢打。”
复又拿起话筒，这一次按键要生疏些，但裴星却完整按全了号码，毫不犹豫拨通出去。
那边过了许久才接，但好歹是接了。
话筒滋滋电流，不开免提难以听清。裴星将免提键按醒，对面立即传来不耐烦的“喂”一声。
是个男声。幻境中从未出现过的男声。
裴星要说话，却本能哽了哽嗓，哭腔喊了句“二叔”。
“什么事啊？赶紧说，我现在忙得很。”
他说话时，背景中麻将噼里啪啦的碰撞，伴随旁人喧杂的嘻哈侃骂，无一遗漏传过来。
裴星没忍住，再次抽泣起来。
那二叔烦了，陡然高声骂道：“你要死啊，哭你妈呢哭？没事挂了，糟心玩意儿。”
裴星真怕对面挂断，忙哽忍道：“爷爷他，没了。”
话筒对面有一瞬安静。
“你你，你再说一遍？”
裴星只好重复道：“爷爷……没了……”
少女瘦弱单薄的双肩抖动，像雏鸟的翅膀，扑朔无力。
桑禾有些不忍，别过脸去。
对面把通电挂断，末了又再次拨通。
“回你房间待着去，等我回来。还有，不准碰你爷爷屋里的任何东西！”
自顾自说完，电话就再一次掐掉了。
裴星跪守在她爷爷旁边，良久无言。
她所跪坐的地方，四周光渐黑。须臾之间，他们所站地板宛若成了剧院舞台，桑禾与御极成了幕后观众，只留裴星顶头一道追光灯。
这灯聚焦裴星身上，她躬身垂头，只剩影子陪她。可影子也没能时时刻刻留下来，待追光灯熄灭，四周光骤亮，场景明了，却是在出殡的晴阳日。
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少，有三分之二桑禾都见过，裴星一家人，婶婶一家人，还有极个别亲近的街里街坊，他们聚集在殡堂的外间聊天，等待送葬礼队和哭灵婆上岗。
有个小男孩，约是六七岁模样，挣脱了裴星妈妈的手开始兴奋瞎跑，他一直惦念着他刚得知的姐姐。
他三下两步进了临作爷爷停灵房的年货屋，虽说是年货屋，却是半个好东西都没有，屋内空阔脏旧，倒福红春贴掉色成灰，风吹裂的窗玻璃还是用脱胶的几重透明胶封好，而窗旁横对着的，则是裴星。
裴星还是原先那跪守的姿势，她伏跪在蒲团上，在殡棺前沉默垂首。忽然背后一声啪嗒石砸声，将裴星的死寂砸出个裂痕。
见她没有立刻转回头，细碎快步，裴阳出门又回来，嘴角带着顽劣的嘻笑，捡起新石头就往少女的背再次砸去，砸的比上一次要用力，那石块也比上次的那块要更大。
死寂彻底破了个大洞。
裴星转回头，双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昨天她就见过这个小孩。她也知道，这个小孩就是她的亲弟弟，裴阳。
后背应该是淤了，但是裴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在她回头时候，门外吵起来了，声音从旁门传来，最大声的当属二叔与婶婶。
桑禾随裴星的视觉移至门外，虽看不到那众人，但那声音愈发清晰。
等等，她不会在不知觉情况下开了灵识吧？
“没有。”
桑禾扭头问御极：“没有什么？”
御极：“你没有开启灵识。”
桑禾：“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不会有读心术什么的吧？”
御极一脸“我看上去很眼瞎吗”的表情看着她：“你的情绪几乎都写在你脸上了。”
除邪师第二大忌：醒情。
将内心情绪表露身外，叫人一看醒目。
桑禾语噎，随后众人彻底出现在门口，桑禾才确信她没有开启灵识。
整座房屋空天拆地，桑禾与御极仍是站在年货屋，此屋外则没有了任何遮蔽之物，那群人就站在一墙之隔的屋外，慢慢分成两个阵营。
有一肥头大耳的油腻中年男人忽在群中爆发出一声咆哮：“爸这个屋，当然得归我！叫裴星把房产证交出来！”
听到‘裴星’二字，裴星妈妈眼底闪过一瞬愣神，很快又被嫌恶遮蔽。
略微瘦小的裴星爸爸也跟着雄出胸脯，朝他弟喊：“爸妈帮你们一起买了新屋，这座老屋应该归我们！”
“什么新屋？我现在哪有新屋？反正爸的房，妈早就说好会留给我！”
“你还好意思提妈？你赌博欠债差点要把爸的房连着你的赔进去，把妈都给气死了，你还有脸了你！爸的房必须归我们！”
婶婶听了，两眉紧拧，平日慈眉善目的表面只一处稍动，跋扈粗野的内芯便展露无余，比恶鬼罗刹还要凶。
“哎哟哟，大伯，你可真不要脸。妈当年明明是被你女儿裴星气得半死不活才卧床的。还有你女儿养在老爷子家十几年，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长大，还要我们帮忙供着读书。这笔账，怎么算？！”
裴星爸爸据理力争：“放屁！你们家供了个屁。读书是老爷子用自己的钱供的，生活都是耀宗叔和招娣姨婆他们接济的。况且我们一年也至少会寄几次钱和东西回来！”
紧接想起什么，他鄙视笑她：“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每次我们把东西寄过来，你明里暗里把好东西全搬到你家里去，你看看你们家裴想楠，都胖成什么样了？”
大概每字每句都戳中她的心事,她猛甩手上前，手背还不小心拍到那二叔的大肚腩，倒是不痛，就是声怪响亮，把她老公都吓了一跳。
“好啊，亏我还喊你一声大伯，没想到你们一家子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也不跟你扯了，赶紧叫裴星把房产证交出来，不然打官司。我们这边可有妈的遗嘱。还有你女儿，赶紧领回去，晦气东西，克死她弟，她奶，还把她爷给克死了！丧门星！”
“哼。”裴星爸爸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鄙夷和看不起他这无知虚伪的弟妹，“不用指我鼻子骂裴星，裴星是我的种，但这个种不值钱，我没放在眼里，你以为能气到我？我如今有新儿子，你又不能生了，爸的血脉在我们家，房子就该留给爸的新血脉！”
“我*你*****”裴星二叔口播电报机冲上来继续开炮。
后续吵话开始模糊不清，随之的画面也渐渐变得朦胧，两拨人似乎越骂越激烈，连街里街坊的都根本不敢插一句嘴，只得哎呀哎呀叹息着当行动和事佬，牢牢拦住各自方的人。
在裴星重新转回头前，那画面的最后依稀是两拨人挥拳扭打在一起。
桑禾觉得有些可笑，有些人亲缘关系是亲人，却连街里街坊都不如；有些人没有亲缘关系，却在关键时候默默帮衬不少。
场景之光再次暗灭，再出现，已是不知什么时候。
桑禾他们转眼坐上老式巴士的最后排。
目视全车情况，最前排坐着裴星一家三口，而裴星则挨在桑禾肩旁，坐在离家人最远的位置。不知是她爸妈要求的，还是她自己选的。
裴星抱着她洗得发白的牛仔书包，面无表情望向巴士前风窗出神，等司机顶着个大腹便便的肚子从车下咳痰声上车，她才稍稍有回神的意思。
巴士即将要开启，嗡嗡嗡尽是长途巴士的压擎闷震，裴星扭头看向污黄的后风窗玻璃。
裴星爷爷门口前，正好算一个接客站点，由最后排的大后风窗俯眺，是可以看到家里能够展露的所有场景的——起码，晒谷场包括一角拆了烂棚定的停车位，是能够全景观看到的。
只见那里屋之门由外锁闩，栅栏围圈的养鸡房空荡，内里还落了几片雨淋皱巴的往生钱没清，地面更是枯黄落叶四散，陡有人走茶凉、秋始寒冬欲来的荒败。
车开动了，随车轮滚动，风窗玻璃下的屋景悠然阔远。直到快要看不见，裴星才慢慢转回头。
桑禾随后跟其转回了视线。她看着裴星的憔悴侧脸，心想：裴星爷爷的房产之争该是要告一段落了。
也不知道裴家那两兄弟是怎么谈拢的，又谈拢出怎样的结果。应该是不愉快的。起码，裴星浑身透出难以压制的忧郁与颓丧，肯定在期间受了不少委屈吧。
桑禾侧身看御极：“既然都坐上车往前走了，裴星也应该可以脱离这个村镇了吧？”
淡淡瞥过裴星一眼，御极闭眸抱肩，说道：“你想多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