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星不仅被杨倩困住,亦被自己困住。
第一次作为旁观者,是跟着小裴星的视角,那么这第二次,会不会有些不同呢?
随着前方画面摇动,道路挛缩,桑禾与御极再次来到裴星的爷爷家。
依旧是一样的情节,车停棚,里屋走出的奶奶只顾着妈妈肚子里的弟弟。裴星被爷爷揽着,要朝她和妈妈的房间去。
“小星,别怪你奶奶,她好不容易疼疼你妈。”
裴星抬起头,眼里写满不属于小孩的清醒,她说:“不是的。奶奶只是疼我妈肚子里的弟弟。”
说完,裴星低头,忽扯拿过爷爷手中她力所能及,可拿得起的包袱,便是径直先进了屋。
桑禾是跟在小裴星身后一道入门的。
这一次的画面并没有删减,桑禾与御极虽也站立在那纱窗附近,却是比上一次要更近,近在房间内,纱窗前。
小裴星把包袱放好,朝旁边衣柜走去。
镜面上,还未出现他们在医院时看见的刮花斑驳,显然是新换不久。
衣柜镜安设在上半框,小裴星个子矮,只有站到稍远处才能看全全身,她静静伫立在镜前,桑禾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自己,只是等他们也走近些时,她忽回头,朝桑禾望来。
小裴星对上桑禾的视线,莫名其妙地开口。
“是你吗?”
桑禾无言,立即看向御极。
一片寂静中,小裴星骤然又道:“你来帮我了,对吗?”
御极一手牵住桑禾,另手竖起食指贴于双唇前,朝她作噤声状。
对。不要出声。
桑禾回想,御极在出发前曾叮嘱过:【若有人跟你搭话,你绝对不能回应。】
只管感受他手心的温凉,他的并肩而行就够了。
果然,小裴星没有得到桑禾的回应,便若无其事转回头,像是从来没有问过话般,她一个人重新面对衣柜镜发呆。
桑禾松了口气,稍挪个位置,好以她的视角看清小裴星要做什么。
镜中小女孩的脸白嫩可爱,脸上表情却完全不似第一次那般稚气懵懂,相反,写满了痛苦与阴郁。
她一会儿面无表情,一会儿突然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态,一会儿又抬眼麻木空洞,而最终,停滞哭眼邪笑,眉心蹙夹与本人毫不相符的森然戾气。
桑禾看得心惊肉跳,终归有裴星露面的真实感。
可这裴星究竟要干什么呢?
还在猜疑,裴星对着镜子中的人道:“杀掉……”
桑禾眼跟着这大胆俩字睁大,等等,这米粒大小的小孩说啥来着?……杀掉?杀掉谁?
下一秒,房内屋设变化,再次到他们于第一次站立的屋外。那满肚子坏水的婶婶又一次出现 ,她挨着小裴星坐下。说的话自是也同上次一样。
小裴星这次没有吃馒头,她的手收到背后,看准那婶婶要附耳过来,锋利刀光于空中刺眼闪过,插进了婶婶的嘴巴里。
可婶婶像是感受不到痛一样,笑着,继续说着她曾说过的话,只有裴星才能听见的话。她舌头镶插着水果刀,刀柄进进出出带着粘稠的口水与血混合物从嘴里淌出来,淌得血腥可怖。
裴星握柄从她嘴里抽出来,尔后狠狠往她肚子里刺去,大喊道:“你永远都不会有儿子!永远!”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从裴星拔刀向婶婶的嘴里,再从生生将舌头上的刀抽出,挥刺他人小腹。可想象?一个五六岁小孩,利落恨绝得做出死伤杀人动作不带喘一口气的。
这该有多大的恨啊。
饶是知他们处在记忆幻境,桑禾还是忍不住感到震撼不适。
婶婶说完话,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她痉.挛伏动几下脊背,血泊很快就在她腹下蔓延。
场景变换,尔后与之前的重叠。
只不过这一次倒在血泊中的女人不是裴星的妈妈,而是婶婶。
小裴星一手拿刀,一手牵住她那挺着大肚子的妈,从天井阶下来。
“妈妈,我把婶婶杀掉了。”
小裴星说完,银铃般笑出声。
她扔掉水果刀,幸福笑着旁拥住妈妈,然后用沾满血的那只手抚上妈妈的孕肚。
白裙上小红掌斑驳印痕,裴星笑着哭,对那肚子说:“弟弟,我把你救回来了。对不起。”
她话音落,桑禾与御极足下的位置再次同上次般,由旁侧移转在裴星与她妈妈背后。
裴星继续哭着大笑起来。
嘻嘻哈哈,嘿嘿咯咯。
这会儿,却不止有她一个人的笑声。
桑禾脑子混沌,一边因这些笑声感到头耳生痛,一边又觉着它们耳熟,好似不久前在哪里听过。
桑禾猛地瞳孔放大,回想起以前。
——是尸虫祟!
果真,在光亮欲要暗沉尽的瞬间,桑禾听见清晰的骨裂肉颤声。光景彻底转换之前,她虚看见倏忽生长于空,比裴星妈妈身高要高半个人的,尸虫祟形状的黑影。
“笃笃笃……”
撕开黑暗幕布的是三轮车的引擎发动声。
桑禾与御极的视角跟上一次欲结束时的完全不同了。他们站的,正是第一次初到,立于临道铁门外看裴星三人从三轮车纷纷而下的位置。
里屋先是传来咿咿呀呀的婴儿无牙语,随之才在阳光下露出裴星妈妈的红润笑脸,她是被奶奶和一个年龄相仿的男人拥着出来的,小裴星也满面开心拽住妈妈的衣角,蹦跳着走出来。
桑禾看着,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裴星的妈妈,如愿生出了儿子。而为了接这儿子,那个隐身的爸,也终于露面了。
爷爷开着三轮车从棚底出现,调整好的跨斗正好方便裴星一家四口上去。
爸爸先上去,旋即小心翼翼接过他儿子,至于他老婆与女儿则丢给他爸妈搀扶,所以,最后都落在爷爷身上。
那奶奶只顾不舍凑在她孙子前,噢哟噢哟逗着婴孩,却因唾沫几飞,被他儿子嫌弃抱开。
“妈,别把病气过给孩子。”
奶奶也不恼,挤弄着纵溺的眼神,忙好好好的妥协,离远了些。
这时候,轮到小裴星上车了。她精神气很足,没麻烦她爷爷,自个儿灵活爬上了跨斗。
她笑嘻嘻要靠近她的弟弟,看看他。却叫一只大手给拦截住。是她的妈妈。
“小星,你刚才光手脚爬上来的,脏死了,不要靠近你弟弟。”
爸爸接道:“对啊。你弟现在可是我们裴家的金贵命根,你这做姐姐的,以后要把你弟的命看得比你自己的都要重。”
奶奶也带了些嫌弃看着小裴星,转头同他儿子道:“要不然,就把裴星放在这里照顾我好了。”
爷爷透着后视镜,有些不忍看小女孩的表情:“……都坐好没?准备开车了。”
跨斗内明明是一家四口,在旁地“最亲之人”一句接一句的声讨警告下,衬得裴星像个外人,不对,比外来的猫狗都多余。
太区别对待了!天底下怎会有这样偏心的父母?!桑禾气得牙痒痒。
若不是先前御极早些嘱咐过,不可轻易开启灵识或动用灵力,她大概会促使他们把嘴巴闭紧,最好以后都不要再说话了。
除邪师第一大忌:共情。
御极晃了晃他们交握之手,提醒道:“不要入戏。”
缓缓,又道:“裴星,她就算上了车,也过不了这个门。”
御极的话很快就得到印证。
三轮车启动,跨斗过铁门,要经过小裴星所在位置,突然有什么透明的屏障整片挡在了她身前,这障因车速不停,将小小的裴星隔挡在车沿,随即小裴星整个人从跨斗上栽倒下来。
裴星的爸爸搂着妈妈,妈妈怀里抱着襁褓弟弟,他们坐在角落观局,冷眼旁观小裴星的摔落。有她没她都无所谓,只瞧了裴星一眼,他们就很快将注意力放回婴儿身上,逗着,乐着,幸福着……
小裴星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她嚎啕大哭,她想不管不顾往前追。可这铁门框似还有关起的第二重看不见的大门,牢牢关住了她。
群景顿消,桑禾与御极站在白茫茫的虚地,他们所看见的,仅是天地白光下,一扇有形的镂空铁门,它不知被谁拴紧,拴牢了裴星,亦栓住裴星的童年。尔后,尽用泥尘与泪水掩盖。
“结束了?”
御极:“没有。”
说罢,白光散尽,群景复还,西山云开渐明,一帘秋霁。
裴星背着书包从他们面前经过,过了铁门入了里屋。
步间之见,时守铁门的姑娘出落得愈发文静慧丽。她比桑禾于此镜第一次见其少女模样时要年长,观其校服,该是初中,一晃而过,应有十年左右。
门庭稀客,旁地村屋空寂许多,裴星爷爷的房屋更加破落。
约摸是幻境中的记忆在缓冲,自裴星背书包入内,等上片刻也没等来“新剧情”。便趁着这空隙,桑禾将前边来不及细问的疑惑一一抛向御极。
“御极,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手?”
桑禾的意思很明显,既然他们已经找到真正的裴星了,为什么不直接与她对话,打断她的自我沉溺和困缚,劝阻她与他们一道离开?
御极:“刚才那两段极其相似的幻境,你可发现有何不对劲?”
当然发现了!虽是两个极为相似的幻境,以同样的主角形象,但主体却是暗含着两个不同的魂灵,选择着截然相反的幻境走向。
桑禾斟酌而答:“如果说,银镜第一次展示给我们看的,是裴星小时候的初始记忆。那么这第二次,就像是长大后的裴星附身在小时候的自己身上,以挽留遗憾为目的,强行篡改原本记忆走向,编造出新的自我欺骗的记忆。但很显然……她的新记忆并没有让她逃离出那道门,小裴星仍困在里面,也说明,裴星的执念与怨气还在。”
桑禾说话时盯着里屋的门,里屋的内景黑且糊,总给她一种不安的感觉。
御极唇角微弯:“嗯。继续说下去。”
于是她移回目光,继续说道:“可是在第二次之后,就没有第三次重来的新记忆,而是以新的形象新的场景出现在我们面前,便可猜想为——裴星尽管心怀执念与怨怼,却已对那新记忆不抱遗憾了。所以,没有必要重来一次。”
“——但我就是想不明白。既然没有重来一次,为什么她最后还是困在这房子里呢?还有,为什么她婶婶变成了尸虫祟?”
御极:“重点,就在于这‘尸虫祟’。”
桑禾忙要追问:“ 可是能召唤‘尸虫祟’的,是倩倩才对,裴星不过是一缕怨魂,哪有邪祟的本事?”
此话有理,想来入银镜前遭,在兰陵附中祛除半鬼、摄魂、以及尸虫祟时,攻向的那完全形态的尸虫祟,正是杨倩。
御极答道:“裴星当然没有这样的本事。”
复淡淡提及:“还记得裴星先前对你说过的话么?”
“【是你吗?】这一句?”
“没错,结合全部。便是【是你吗?你来帮我了,对吗?】”
桑禾顿明:“你的意思是,倩倩也在这银镜当中?”
御极墨眉稍扬,却并未直接认同。他方要说些什么,乍闻里屋炸出一声惊叫。
正是裴星:“爷爷,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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