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苧来回得很快,感觉倒水的地方不过在门外,稍作停留后便折返。
要不是他手上真端了杯水,周珖珉都会怀疑这人是不是只在门口站了会儿,发了会儿愣。
满满一杯热水下肚,身体散发出温暖热意,周珖珉长舒了一口气。他正想拽住赵苧歇一会儿,不料对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撂,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
不是走,是赶。很着急的样子。
“我们去哪儿?”周珖珉被赵苧扯着,忍不住问。
“你的同事都先行一步,我们也该走了。”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周珖珉试图放缓脚步,却被赵苧更紧地握住手腕,几乎是被带着小跑起来。
他几乎是在疾走,仿佛慢一步,便会被什么追上。思及至此,周珖珉下意识回头望向长廊深处。
又一次……那种望不到尽头的窒息感攫住了他……胃里翻搅着恶心……
他手指猛地收紧,额角沁出细汗。
“赵……苧……”
“怎么了?”询问时,赵苧甚至头也没回。
周珖珉不得不强行拽停他,捂住嘴弯下腰,声音发虚:“想吐……”
赵苧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时眉头紧蹙。当他看到周珖珉痛苦的神情时,眼神骤然一沉。
再着急离开也不能连累病人的身体吧……
心里自责了番,赵苧迅速扫视四周,脸色绷得厉害。瞧不见那个人的身影,但也不能多做停留。
“胃里好难受……”周珖珉嘘声道,“头好痛……”
赵苧立即环住他的肩膀支撑住他,让头靠上自己,另一只手迅速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捂住周珖珉的口鼻。
手帕上自带了舒缓神经的药,周珖珉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下来。
“止痛药……还有吗?刚才吃了……没起作用……”
“不能再吃了。是药三分毒,还不吸取教训。”赵苧温柔心疼地训斥着,待人缓过神来说,“来,我背你。”
“到底什么事急成这样……”周珖珉虚弱地问,借着赵苧的支撑勉强站直,“总不能是赶着回家吧?”
赵苧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就在这时,高处忽然传来一声吱呀轻响。周珖珉抬头,看见一个人影斜倚在二层中空的栏杆上,正俯视着他们。
“是你……”
白色面具男抬起一只手招呼道:“哟,又见面了。”
“不是又见面,”周珖珉强忍着不适说道,“是你专程来找我的吧?”
“聪明。”
面具人轻笑一声,目光转向始终护在周珖珉身旁面色冷峻,丝毫不掩饰杀气的赵苧。
“赵苧,好久不见。”
赵苧冷哼,“也不久吧。”
周珖珉倏地仰头看向赵苧,问:“你们认识?”
赵苧扯起一边唇角冷笑道:“何止认识……你也见过他的,不戴面具的样子。”
周珖珉:“????”
见过的?不戴面具的样子??可声音是陌生的……假声吗?
张孟的名字到了嘴边,周珖珉正要问出口,就看见名字的主人那张脸,颤巍巍从暗处走出,站定在白色面具男的身边。
居然不是张孟?!那会是谁?
“你把我认成了张孟?呵,刚才就套房内,我不是还指给你看了吗,小笨蛋。”面具男故作惊讶,甚至无辜地呜咽了一声,假哭控诉,“姜泰变成碎片你都认得出,却认不出我。宝贝儿,你伤害了我。”
宝贝儿……
周珖珉眉头蹙了一下,一股恶寒窜上脊背。
面具男的语气依旧保持着与周珖珉酒店套房“初次见面”时的波澜不惊和温柔缱绻。
他知晓赵苧不会在此时揭穿自己的身份,估计说些话恶心他。又或者说,揭穿也没所谓,毕竟晚宴举办至此时此刻,只剩三个人。
是的,三个人。在他眼里,张孟早已是个死人。
面具男的视线扫过千疮百孔的会场,咋舌摇头。
“看看这会场,好端端的交流之夜,眨眼成了废墟一片。如果要冠上罪名,是该把奖项颁给BIX,还是ALEX呢?”
周珖珉诧异:这人整晚都在会场?若是大人物,自己怎会毫无印象?赵苧说见过他不戴面具的样子……到底在哪?
思绪刚动,脑内便响起尖锐的电流噪音,刺痛鼓膜,逼他停止思考。
尽管相隔一段距离,周珖珉仍精准地捕捉到对方面具后投来的视线。
这问题是在问他?
周珖珉坦言:“这与组织无关。要怪,怪你旁边的人。”
他指张孟。要不是张孟主动挑衅,今晚该是平安度过的。
面具男侧目横了眼浑身发抖、神志不清的张孟,冷笑一声:“不太好吧?他被你俩吓成这样,还把罪冠在他头上不合适吧。再说……”
张孟被缚在椅上,近距离目睹了赵苧与周珖珉那个旁若无人的深吻之后,便成了这般失魂落魄、双眼空洞的模样,再也缓不过神来。
面具男转身走向楼梯,脚步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张孟慢了一拍,还是跟上。
“张孟不过ALEX一个没有实权的替补。说是竞选候补,实际上根本没有胜算。整个光明医院,整个ALEX,自徐冲死后,只听从一人指挥。”
皮鞋叩响大理石台阶的声音在空旷的会场回荡。一前一后两个人的步调惊人地一致,听起来仿佛只有一个人在行走。
“所有背后的真相,都会跟随着废物的死亡而缄口不言。是吧,赵苧?”
“随你的便,跟我无关。”赵苧不屑道,同时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将周珖珉完全挡在身后。
他现在只想带着周珖珉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远离这人的视线。
面具男走下台阶,站定在不远处后,张孟又踏响几级台阶。那脚步算轻的,但还是引来面具男的不满。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提高声调,只极轻地咂了下舌。就这举动,吓得张孟双腿一软,浑身震颤,“扑通”一声重重跪地,额头狠狠砸向地面。
“对不起……对不起……”
“狗东西居然忘了我的规矩。”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您再给一次机会,我一定改!”
“我这儿从来不给第二次机会,不长记性的狗东西。”
话未完。
甚至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见面具人似乎只是随意抬了抬手,一道极细的银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张孟僵跪在原地,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还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一道极细的血线自他心脏处缓缓渗出,迅速扩大,染红前襟。
他张着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直挺挺地向前倒去,“嘭”的一声砸在地上,再无生息。
面具人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周珖珉胃里猛地一阵绞紧,他一把推开赵苧,冲至一旁的垃圾桶剧烈干呕起来,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赵苧立刻跟上,一手牢牢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坚定地遮住他的视线,将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彻底隔绝在外。
这人杀人竟如此果决残忍……想到自己方才竟与这般人物近在咫尺……
一股无形的巨压轰然砸下,周珖珉只觉得寒气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控制不住地浑身战栗。
“赵苧……我的身体……好冷……我好冷……”
赵苧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住,然后用力圈进自己怀中。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试图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所以你拉着我赶紧走……是因为他吗?”周珖珉将脸埋在他肩头,用气声问道。
“嗯。”
两个人用只有彼此能听清的音量说着。
“他到底是谁?”周珖珉问。
赵苧尚未回答,身后却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面具男已然踱至他们身后不远处。
周珖珉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他猛地从赵苧怀中挣脱,几乎是踉跄着转身,张开手臂就将赵苧挡在了自己身后。
突兀决绝的动作惊住了赵苧。无奈轻笑后,手臂从背后揽上周珖珉紧绷的胸膛,稍一用力便将人重新扣回自己怀中,收紧敞开的外套包裹住,下颌轻蹭周珖珉微湿的发顶。
“傻老婆,这种时候,是该老公站在前面的。”
面具男停下脚步,白色面具上的孔洞后,目光似乎在他们之间饶有兴味地转了一圈。
“老婆?他叫你老婆耶,该生气了。”
周珖珉无所谓,气息紊乱不堪,却还是咬着牙回道:“今晚听习惯了……暂时不……想生气……伤身。”
面具男发出一阵低低的轻笑,甚至不自觉般地鼓了两下掌,掌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赵苧啊赵苧,我本以为,对他,你会稍微像个人一点。且不论这到底是出于亲情还是爱情,你竟是做了些对不起他的事呢。”
周珖珉见不得别人说赵苧坏话,恶狠狠地瞪过去。
“不许说他!”
“别瞪我,宝贝儿,该瞪的是你身后这位好老公。他怀里明明揣着能缓解你副作用的解药,却眼睁睁看着你痛苦挣扎。这种男人,还不赶紧扔了?”
“副作用的……解药?”
周珖珉一愣,错愕地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赵苧。
“是你给我的止痛药……吗?”
赵苧还是不语,甚至避开他的视线。
闻言,面具男慢条斯理地从西服内侧口袋里摸出一小袋透明药袋。里面的胶囊无论是大小、颜色,还是包装,都与赵苧之前给他吃的“止痛药”一模一样。
“他给你吃的是这个?”面具男嗤笑一声,“好狠心啊赵苧。也是,反正‘疯子’哪儿来的人性?就算是对他,你也一样。是吗,赵苧?”
面具男看向周珖珉,举起手中的药袋子晃了晃。
“宝贝儿,看清楚了,这根本不是止痛药。这就是你们一直在追查的、那种流通到市面上的违禁药。对吧,赵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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