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将临,暮色浸了半院,萧音和铃铛二人蹑脚立于萧无穷院外,借着虚掩的门扇往里偷瞧。
院内青石板上,郭安林正沉声道:“练武先修气,气沉丹田方得稳。立身需如松,肩不耸、腰不塌,脚下生根方能御敌……”
就是这个味,太像以前教她的老师傅了。
萧音觉得差不多了,拍了拍铃铛的肩膀,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下一瞬,只听“哎呀”一声娇呼,萧音身形一歪,直直摔进了院里,裙裾铺在地上,倒真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模样。
铃铛慌忙奔进去,半跪在地将她扶起,眼圈一红便开了腔:“小姐!您这身子骨也太娇弱了,轻轻一绊就倒,日后若遇着凶险可怎么好?”
萧音半倚在她怀里,抬手虚捶地面,声音哽咽:“咳,铃铛,往后……往后怕是要靠你护着我了。”
“可小姐遇到危险时,奴婢若不在身边呢?小姐这般娇弱,可如何是好啊!”
“我……”萧音哽咽着,看了看自己这瘦小的身板,泫然欲泣:“那夜,风是如此的冷,我可怜、弱小、无所依的把自己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若非弟弟及时相救,我这薄命人怕是早已……早已魂归黄泉了……”
话音未落,铃铛已紧紧将她抱住,哭声陡然拔高:“我可怜的小姐!这般毫无自保之力,往后可怎么活啊!”
二人相拥恸哭,哭声凄切。
院内的萧无穷与郭安林皆是一愣,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场面,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只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萧音假哭了半晌,偷眼瞧去,面前二人竟无一人上前搀扶。自己虽不受宠,好歹也是萧家小姐,她都这样了,竟然都没人来给她递个台阶,这可不在原计划之内。
好在她早留后手,悄悄拽了拽铃铛的衣袖。铃铛会意,抽噎着转向郭安林,泪眼婆娑道:“郭副将,您瞧瞧我们家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这……”郭安林显然被这阵仗惊得没了头绪,只讷讷地重复着,“这……该如何是好啊。”
铃铛哭声戛然而止,机械地回头,与同样错愕的萧音四目相对。
小姐,他说的词,跟您教的不一样啊。
萧音亦是万万没料到这般变故,一时怔在原地。自己在地上趴了这许久,总不能真的自己爬起来接话。
院内瞬间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
“不如让姐姐同我一起练武吧,学好了也能自保。”萧无穷终是开了口,说着便上前将萧音轻轻扶起。
萧音心头一暖,感动得险些落下真泪——终于有人按剧本了。
郭安林犹疑着问:“小姐当真要学?”
萧音忙敛了泪痕,软声唤道:“郭叔,这般会不会麻烦您?”嘴甜总能讨些便宜。
“郭叔”二字入耳,郭安林一怔,他家小姐素来对他疏淡,这一叫,他顿时心花怒放,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那便多谢郭叔了。”萧音浅浅一笑。
“小姐是真心想学?”郭安林再问,眼中带着探究。
“自然是真心,再真不过了。”
“那无论谁来教小姐都能坚持?”
“只要能学好,谁教都可以。”
郭安林朗声一笑:“好!那咱们这便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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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行吗?”萧天阔望着郭安林,语气里满是不确定。
郭安林抱臂而立,淡声道:“若你心中不愿,那我便过去了。”
“我并非不愿!”萧天阔连忙摆手,眉宇间染上几分焦灼,“只是……袅袅向来最厌我们这些舞刀弄棒的武将。如今好不容易对习武松了口,对武将也添了些许改观,肯试着学些自保的本事,我这贸然过去,万一惹得她不快,再把那点心思缩回去,可如何是好?”
郭安林见他这般模样,嘴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故意道:“既如此,那我便去了,让大小姐继续喊我‘郭叔’去喽。昨日不过练了那么一会,大小姐喊我的次数,没有二十也有十八了。”
“我觉得……我又行了。”萧天阔一听这话,顿时挺直了脊背,方才的犹豫一扫而空,眼中燃起几分不服输的劲儿。
撂下这话便大步往萧无穷的院子去了。只是那挺直的脊背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院内,萧音正坐在凳上轻捶着小腿,暗自懊恼。
昨日初学乍练时,她洋洋得意:不过是些基本功,何足挂齿;今日晨起才知厉害,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一般,原主这身子骨实在是太不争气。
院门外,萧天阔来来回回做了数次深呼吸,粗糙的手掌在衣角反复摩挲,低声自语:“无妨,横竖也不是头一遭了。”
良久,才似鼓足了毕生勇气,伸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院门。
萧音听见开门声,抬眼望去,只见来人身形魁梧如松,肩宽背厚,一身玄色劲装更显膀大腰圆,棱角分明的脸上刻着风霜之色,左眉骨下一道长长的疤痕自眼角延伸至下颌,虽添了几分凶戾,却也衬得那双虎目愈发深邃锐利。
“咚”的一声,萧音只觉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与厌恶瞬间从心底翻涌上来,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这不是她的情绪,是原主残留在身体里的本能反应——她害怕这张脸,厌恶这个人。
所以,这人究竟是谁?
正思忖间,那大汉已开口,声音竟与他那粗犷的外形截然不同,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温和,甚至还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那个……郭副将今日临时有要务,便由我来给你们授课。”
原来是来教武的师父。萧音压下心头的异样,连忙从凳上站起身,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
萧天阔见状,本能地往后缩了半步。他已经做好准备接受女儿的怒火,然而预料的声嘶力竭的怒骂没有出现,他以后会摔在他背上的凳子也没有到来。
眼前的少女只是静静站着,脸上带着清甜的笑意,眼底映着对长辈的恭敬,一切都显得那般不真实。
“义父,我们今日练什么?”萧音轻声问道。
萧天阔被这声“义父”唤得回神,而萧音自己却是浑身一机灵——义父?
这竟是她的父亲?
原主脑海中关于父亲的记忆,不过是童年里那个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究竟是要多不爱,才能让一个父亲在女儿的记忆里只留下这样的位置?
陌生到,你就站在我面前,我却不知道你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复杂滋味。
你不爱是你的事,但她自幼接受的教养,让她知晓基本的孝道与礼数,她做不到对生父视而不见。
萧音定了定神,轻声唤道:“父亲。”
这声“父亲”,声音不大,甚至带着几分疏离的平淡,没有什么温度,却像一道惊雷劈在萧天阔心头。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萧音,眼眶瞬间就红了。
念念……我们的闺女,终究是肯认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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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间已过了数十日,萧音总算将这副孱弱的身子骨练得稍见起色,再不复初时那般稍一活动便浑身酸痛如散架的模样。
习武的学生只她与萧无穷二人,郭安林和萧天阔的教学进度也全按姐弟俩的情况来。
萧音上一世本就常泡在武馆,这些扎马、出拳的基础功夫于她而言不过是熟门熟路,只可惜原主底子太差,需得慢慢打磨。
她虽未刻意显露身手,偶尔也会想装一下天才,可无论她前一日表现得如何,萧无穷次日总能稳稳跟上她的节奏,半点不落下风。
这弟弟,要么是背着她偷偷加练,要么便是天生的武学奇才。
今日萧音特意起了个大早,连平日里爱不释手的话本都抛在一旁,匆匆用过膳便风风火火往萧无穷院里赶,决意要探个究竟。
“弟弟,姐姐来瞧你啦!”还未走到院门口,萧音便扬声喊道,声音清脆响亮。
可直到她走到那扇熟悉的院门前,院内仍静悄悄的,不见萧无穷出来迎接。萧音轻哼一声,故作嗔怪地嘀咕:“这小兔崽子,才几日功夫就翅膀硬了,竟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了?”
院内的小厮听见动静,连忙快步迎出来,躬身回话:“小姐,少爷一早就去私塾念书了,尚未回来。”
“私塾?”萧音闻言一愣,眼中满是诧异,“他竟去学文了?”
“回小姐,正是。”小厮恭恭敬敬应道。
萧音脚步虚浮地转身往回走,脑中一片混沌,忽然猛地回过神来,拽住身旁的铃铛问道:“这事你也知道?”
铃铛点头:“是啊,少爷去私塾的事,府里不少人都知晓呢。”
“合着就我不知道?”萧音抬手按了按额角,满心自我怀疑,“你既知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铃铛委屈道:“小姐您先前也没问过呀。”
“他何时开始去的私塾?”
“便是小姐与少爷开始跟着郭副将习武的前一日。”铃铛老实回话。
萧音不死心,又追问:“那私塾的授课时辰是怎样的?”
“听说是卯时便要入馆,一直到未时末才能散学呢。”
听到这话,萧音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萧音定了定神——得做点什么来挽救这岌岌可危的姐弟情了。
她抬眼问铃铛:“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刚过未时初。”
“你知道无穷的私塾在何处吗?”
“知道的,就在西街的文渊堂。”
萧音颔首,雄赳赳气昂昂:“好!那过会儿你随我去接他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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