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初一,便是十五,家家户户端着红烛,编织彩灯,为三日后的上元节做准备。
九日前,齐明妍亲自到城门接待朝贺的南昭使臣,这皇帝陛下也已接见他们,特赐使臣居住在宫城内,其余的护侍则一并留在驿馆,等主人的召见。昨日,南昭使臣已向陛下辞行,上元节一过便离开,说是南昭宫中三殿下大婚,他们想赶回去讨个喜,既然愿两邦相好的使书已送到,便不多留。
齐明妍以齐明朝的名义,代为送了一份贺礼,除了南昭皇的,还有一份他特地为南昭三皇子准备的新婚礼物,嘱咐使臣务必要亲自送到他手中。
这使节不清楚这东旭皇或者翎王与本国三皇子有何往来,心中多有疑问,面上不便表现,倘若这三皇子有勾结外敌的嫌疑,那这份礼物他是万万不可交到三皇子手中,就算要交,也得先呈给本国陛下。
“公主殿下亲承圣意,为我国陛下与三皇子奉赠厚礼,臣谨代表南昭君臣,向殿下致以最诚挚的谢枕!此礼不仅见东旭对两国邦交之重,更显殿下温婉仁厚之德。臣归国后,必当将殿下的盛情与东旭的善意,一一禀明我国陛下与三皇子,令两国友睦之情更添深厚!”
这使臣面面俱到,伶牙俐齿,只可惜,他多虑了。
南昭的事到这算个了结,齐明妍因临时有事,不能亲临城门迎接西拓使臣,又恐其听说待西拓不如南昭,引起愤恨,梁王不知是从哪听说了这件事,将她派去的两名处于权势后端的皇兄皇弟给顶了去。
这两名亲王,他们的母亲都是天启皇帝为丞相时府里的妾室,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个封了容华,一个封了良媛,品阶不高,但也比在府里既要伺候男人又要伺候主家其他人快活得多,不求能与陛下齐驱并驾,但求子女安康,和乐一生。可齐永一薨逝,把这群侍妾也给带了去,生怕在地下没人陪。旻王熹王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亲王的封号还是齐明朝继位一年之后封的,听说是太后的意思,把不相干的人全赶出去,开府结亲,这皇城就是她和她儿子的天下。
齐明妍比他们年小几岁,身在高位,却不居功自傲,恳请他们帮这个忙。
两位王爷久不入朝堂,闲在家中陪妻儿饮茶食饭,亦或是与亲朋好友结伴逛花楼,赏人赏花赏曲,散漫惯了,担心礼仪不周影响两国交好,一时不肯答应下来。
按传来的消息,北靖应是和西拓同一天到的,但齐明妍立在城门口观望许久,只见西拓的大旗,西拓的车队,派斥候前往十里外,仍是不见北靖的车队。
北靖与东旭刚结束长达三年大战小战不断的对立局面,签订友好同盟协议,北靖皇帝还牺牲自己的女儿远嫁东旭,这份诚意,东旭皇帝可鉴,东旭子民可见,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齐明妍想亲自探查,重视一些也无可厚非。
选这两名亲王,一是他们对齐明妍没有威胁,二是因为齐明妍想激励他们重入朝堂,归为自己麾下,与梁王一干势力抗衡:“两位皇兄,你我皆是无父无母之人,宫中的太后,不是我们的母后,我们要抱团取暖,我们三个才是孤苦伶仃之人。”
“我所说这番话,不是为了孤立明朝,也不是对太后有意见,太后仁慈良善,即使不是自己所出,也给予怀抱。”
“但你们有妻有子,国库里的例银明妍猜想不过仅够府里日常生活支出,若是想另有旁的挥霍,便需紧衣缩食,你们身为皇亲贵胄,让妻子跟着你们吃不饱穿不暖,传出去岂不落人笑柄?”
齐明耀比齐明殊小两岁,说话行事更为风流一些,手持一柄竹柄罗扇,鬓角吊着两条长须,不戴发冠,随意插着不知哪家小娘子送的粗糙木簪,脸彷徨多日未洗,成膜的汗渍覆在上面,满脸油光:“翎王啊,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我与明殊这么多年不还生活得好好的吗?”
齐明殊蓦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年前,齐明殊的小女儿高烧不退,看了多名大夫也不见好,还给一名来京的江湖郎中给骗走了母亲留下来的玉佩,人也跑个干净,一名王爷,狼狈至此,可女儿的病又没办法不治,一时之间,无计可施,王妃偶然想起了还有这么个小姑子,让他舔着脸上门求一求齐明妍。
齐明妍保足了他的颜面,闭口不提他因愚蠢被骗之事,请了宫中的太医为小侄女医好了病,还派人取回了容华娘娘的玉佩,以与旻王妃交好的借口送了他们一些金银。
如今这番话,当当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他并非什么苟且偷安避责避劳之徒,可心里总是缺了点勇气,想入朝堂,想维持旻王府的体面,可他孤身一人,既无才学,又无武功,没人领着,怎么才能入仕?
“明妍……请允许我这样叫你,我答应你,替你去接待西拓使臣,但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
齐明妍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像是提前规划好的?齐明殊喊她什么并不重要,因为身份地位悬殊而不好意思喊自己妹妹,没关系,以后该喊的会喊的:“皇兄,你说。”
“如果我能完美地完成这件事,你能不能和陛下说说,让他给我一个职位,低一点的没事,但也不要太低了,至少俸禄能让我养活整个王府。”
“苦的脏的我不怕,能做得来就行。”
齐明妍扬起嘴角:“明朝早和我抱怨,他一个在偌大的皇宫中实属无趣,若能得一两个兄弟说说话,想必他是相当乐意的,即使没有西拓这件事,你们来找我,我也是肯帮忙的,我们是兄妹,互帮互助理所应当。”
齐明耀站在二人之间,竖起耳朵听他们谈天说地,收拢罗扇,敲了敲齐明殊的锁骨:“哎哎,你真想掺和这一滩子烂泥?”
“熹王兄,你若是也想,妹妹也可以帮你。”
齐明耀将扇子展开,在大雪天里给自己扇风,伸出一只手抻开五指,拦在齐明妍的话前:“打住!我可不想公鸡未打鸣就起,说好了啊,我只帮这一次,你以后也别来找我,送我钱可以,送我官就算了。”
齐明妍和几名下属分向四周,策马奔腾寻找北靖的车队,刚出都城门不至五里,两名跑汗血的斥候兵便跑到前头来,向她禀明,旻王熹王两位王爷被梁王赶回府中,全权接手了安待西拓使臣的事务。
齐明妍脚踩马镫,借力旋转飞腾上空,双脚巍然立在马背上,眺望都城门,风浪拍打激流涌进的除了东旭的棋子,还有矮一截的梁王旗号。
她递给离自己最近的那名斥候兵一块牌子:“你们回去,将这交给驿馆的馆长,说是听从我的吩咐,暗中监视梁王和西拓使臣的来往,不用再来找我,我自会去找他询问。”
齐明妍向北纵马疾驰一夜,跑折了一匹,在驿站处换了两匹,终于在风雪鬼哭狼嚎的白茫茫的一片雪丛中看见了一处盛点篝火的部队。
正月初八,雪下得愈发厚,李悬音不着鞋履,赤足陷进深雪里,埋葬了自己的膝盖,她手里握着一把剪子,梅花苞吐芯了,花萼边缘微微翻卷,风打得猛烈些,嫩黄的蕊心大胆了些,逐渐露出大半个身子来,一两片残瓣被卷到李悬音面前,她拾捡起来,掩埋在剪掉的乌发之中,一并丢在刚燃起来的炭盆中。
门掩之下,出来一名穿着夜行衣的女子。她说,那名老太监的眼睛已经瞎了,以后不会再欺负她了;她说,北靖的车队距离东旭都城还有七十里;她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药已下,皮已制好,只欠李悬音这具东风。
墨发被剪至齐腰,她坐在那具瑟面前,十指张开,望着一双腐烂的双手的指皮,心却轻松起来,是她十五年来也是未来十年里最轻松的一次。
解脱了这一层桎梏,又戴上了新的枷锁。
一辆负责给宫中女眷采买布匹的马车伴着马蹄的踢踏声欢快而去。
距离北靖车队不足一里,齐明妍跳下马,和跟前巡视的小兵禀明来意,马被他人牵走去喂粮草,她跟在两名戴绒盔的士兵后面,往主营帐的方向奔去。
灵犀公主身边有一名享誉四国远近闻名的侠客,名叫萧野,据说是灵犀公主小的时候贪玩,误入深林中,遇到了野狼,萧野那时不过是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却力大无穷,身手矫健,动作灵敏,熟悉深林中的地形,带着灵犀公主跑了一天一夜,才终于躲开了狼群的追捕。
灵犀公主自小便对其生出了敬佩之情,被侍卫找到之后,欲将其带回北靖皇宫,可这萧野却说自己还有使命未完成,家中有师父,未出师,不能离开。
灵犀还以为两人再也不会见面了,可又是相同的场景,灵犀公主扮作平民携婢女外出游玩,不料被敌国刺客盯上,欲将其刺杀诬赖给东旭,加剧两国恶劣关系,千钧一发之际,萧野出现,提着一柄长满了锈气的铁剑,连斩三名刺客,押送一名重伤的并且护送灵犀公主回宫。
后经严刑拷打,刺客供出他乃西拓人,奉主人之命刺杀北靖公主,给东旭北靖两国添一把柴火。
可这细作话刚说完就咬舌自尽了,未留下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仅凭一两句话,北靖也不好直接向西拓发难,但这梁子,是已经在北靖皇帝心里结下了。
灵犀公主问他,可还要走?
他说“不走。”
“为什么?你使命完成了?”
“并未。”
“那为什么要留下来?”
“与公主的约定。”
“以后还走吗?”
……
“会走。”
“你说你是翎王,我可不信,谁知道会不会是别国的刺客派来的,看剑!”
齐明妍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前方不到半里的最大的营帐,一时松懈,没注意到身旁什么时候绕来一名提着宝剑,劈头盖脸地就要朝自己砍过来的男子,一手提肘一手提剑,将左右两侧侍卫推开,镶满了金珠的剑柄承受了这股力,碎了几粒珠子掉在沙石雪粒混着的地上。
齐明妍抽出剑身,压下颤抖的手,拎着一名被推倒的士兵的后领抵在自己前面,目光狠辣,言语谨慎:“你是谁!”
连受了两份冲击的士兵吓得腿在拐弯,直不起来,若不是齐明妍拎着,要向前方萎缩着倒下去,口涎流延脖颈,舔了舔下嘴皮,话说得断断续续:“翎……翎王殿下,他、他是公主身边的侍卫,名叫萧野。”
“萧、萧野!你认错人了,翎王殿下不是刺客,她给我们看过令牌了!”
萧野束高髻如马尾,飘逸荡然,内着黑金盔甲,外皮一件紫色风衣,其鼻笔直挺拔,眉眼深邃含戾,风把唇割了几道痕,剑身向下,向齐明妍走了几步,复举直起来:“令牌可以作假,就算是真的,说不准翎王殿下被奸人所伤,夺了令牌也未可知。”
齐明妍不欲与北靖的人起冲突,况且观这些侍卫都很惧怕这人的模样,那必定位极高官,再不济也是个能在灵犀公主面前说得上话的,挟持着这名士兵往后退:“那你想如何?”
“有没有东旭皇帝的接待文书?”
齐明妍默了一瞬:“你这是强人所难!文书在城中,不在我身上。”
“那你就只能到地府和阎王爷说理去了!”萧野说着,便要朝她刺去。
“阿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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